我搶在蕭魏前進了玉荷宮，一進後殿便見着一個女子披着一條絨毯斜依在塌前，半醒半寐的模樣。一個小丫頭自外面掩門進來，飛快到她耳邊說了句什麽。女子振衣而起，在鏡子前飛快打點了下鬓發钗環，到書桌前拿起筆抵着下巴，凝神起來。

“钰安。”蕭魏此時恰好滿面笑容的推門進來。

钰安立在書桌前一臉忽然從遊思中忽然被驚擾的驚愕，忙忙放下筆，盈盈上前拜倒，“皇上！臣妾有失遠迎。”她立刻回頭對着一屋子丫頭怪道，“這些丫頭婢子愈發有用了，皇上來了也不通報一聲。”嬌俏的柳眉一豎，片刻又嬌羞地看向蕭魏，“讓皇上叫見着臣妾的醜态了。”

蕭魏不待她拜倒便一把将她扶起，緊緊攢着她的柔荑道，“是朕不讓他們傳報，再說愛妃深夜不眠還在執筆做些什麽？”責怪的話卻說的滿滿當當都是嬌寵，明明是很喜歡這樣有才情的女子。蕭魏執着钰安的手走向偌大書桌前。

我在梁上偷眼看去，書桌上正擺着一幅畫，一束束的火紅茶花開得正好，争奇鬥妍，蜂蝶留戀其中。

蕭魏目光初初落在上前，忽然一滞，愣了愣，皺起眉來，大手往畫中央一指，“還少了些什麽。”沉吟半響，他忽然道，“總覺得這茶花中央該站着個女子，是十三四歲的模樣，長發從肩頭散落而下……”

钰安目光緊随着蕭魏，她聽得認真，柳眉皺的緊緊的。

蕭魏說着說着，忽然靜了下來，看着钰安的模樣，他大笑起來，“瞧朕在說什麽，這該站在茶花間的女子可不就是愛妃麽，人比花嬌。”

“皇上！”钰安嬌嗔。

蕭魏似乎是突然想起什麽，笑呵呵坐下來，一把拉過钰安柔柔在他懷裏，“钰安你最喜歡蓮花，那日我初見你，你就是在蓮花池邊發呆，我在你身邊站了那麽久你居然一點兒沒發現。怎麽近幾日卻舍蓮花而總在畫茶花？”

钰安巧笑倩兮，“臣妾從前在家時貪吃芙蓉糕，母親總是不許多吃，後來背着母親一次吃了好多，難受了幾天，以後看見芙蓉糕就再不想吃了。”

蕭魏點點頭。钰安又繼續道，“食多必厭，再喜歡的東西太多了都會厭倦，就像再美的人兒放在眼前久了也總會看得乏了厭了。所以正因爲喜歡蓮花才舍不得常常畫它。”

蕭魏哈哈爽朗大笑起來，钰安紅着臉低了頭。蕭魏擡起她的下巴，忽然低頭俯身朝她吻了下去。

我心中一慌，差點從大殿橫梁上掉下去，連忙閃身出去。

秋日夜晚，殿中已經開始放置暖爐，很是溫和，而殿外卻已經涼得讓人牙齒打顫。瑟瑟夜風一浪接着一浪吹進身體，激的人一層雞皮疙瘩未歇又起一陣，不停哆嗦着，不得不環緊了臂膀，想着該多添件衣裳。

空氣裏有幽冷桂花香，濃烈的襲來，猛呼吸兩口，冷得鼻子一陣陣發酸，我使勁往無人的幽冷處跑。路過冷宮時裏面傳愛一陣陣凄厲的叫喊聲。

“蕭魏！讓我去見他，我要見他！他不能這樣過河拆橋！蕭魏！”風聲過巷，呼号不止，帶着這喊聲，在寒冷的夜裏更顯得好像鬼哭一般。

我認出是婉妃的聲音，蕭魏刺了她一劍，将她全家殺的殺流放的流放，卻唯獨留下她在京中，在這皇宮裏的荒地絕境，親眼看着自己的一切凋零。這是蕭魏早就要做的事情，可她卻以爲隻是因爲一個叫司雪音的女子引起。

她此刻如此凄厲，想着蕭魏或許還記着從前，或許蕭魏很快會發現他隻是被迷惑了，她堅信蕭魏會“知錯”，可事實呢，此刻蕭魏正在這皇宮的另一邊，在他的寵妃的溫柔鄉裏享受凡界歡愉，缱倦纏綿，滿室春光。誰會聽到她的哭喊。她不過是一個被利用完了沒了價值的工具。

我捂住耳朵飛快跑離冷宮，直到夜風中再也沒了那恐怖聲音的回蕩，我才終于停下來，卻蓦地發現自己置身于一片長廊之中。廊邊湖中倒映着一輪清冷彎月，随水波一層層蕩漾着碎開又撫平成一個誘人的完整彎月。

從前在蕭魏的行宮中，也有這麽一片廊子，我在那裏借助術法玩步生蓮。那時天還下着重重煙雨，蕭魏還很粗狂地成日對我吼着老子怎樣怎樣，而如今他已經不知道我是誰。

而那幅最初導緻蕭魏注意到我的畫，也被小四那時給毀的成了一片片碎紙屑，如今早不知蹤迹。

“怎麽總是在這樣的地方想起從前。”我倚着廊邊柱子滑坐到地上。腦中又想起蕭魏和他的寵妃。敖祁愹和我的記憶也被我抹掉了，忘了我的他此刻會在做什麽呢，也是如此麽？

冷風穿廊灌進衣領裏，我打了個噴嚏，背後忽然一暖，直至脖子都好似被人裹進被窩裏。

我一愣呆呆朝背後看去，這一看，本來已經有些模糊的眼眶一酸，眨巴兩下，淚奪眶而出，吧嗒吧嗒止不住了。

“這樣哭起來真是難看。”他說。

我沒好氣，眼淚一邊抹一邊掉，“你怎麽這樣對一個陌生的姑娘講話！”

在他忘了我之後的第一次見面居然如此不堪。再怎麽樣，雖然已經離開，但是我總是想着如果再次遇見，一定會是美好的，在腦海中千萬次将它設計的完美。絕不是如今，這比第一次見面還要狼狽。

“陌生？”他挑了挑眉，口氣有些不可置信，“吃了我紫竹宮這麽多日白食，如今這麽快要脫盡幹系？”

我睜大了眼睛看着他，他說什麽，我、在、紫、竹、宮、吃、白、食。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我哭得更兇了。他披在我身上的大氅格外暖和，柔毛撓着我的下巴癢癢的。我扶着柱子，幾乎不敢相信，“這不可能。”

這不可能，我明明抹去了他的記憶。再怎麽術法不濟，但抹去記憶這并不是一個困難的事情。他不可能還記得我。

“不要不承認。天水每天給你提供了什麽可都是有記載。我紫竹宮人不多，可制度還是頗爲嚴格的。”他悠悠然然笑着看我。

這恐怕是我這輩子到現在聽到過的最動聽的話，看到的最動人的一個笑。

我聽着聽着，捂着嘴巴，一邊哭一邊笑起來，“敖祁愹你太摳門了！”

“可不是，你實在吃的太多。我得讓你一點點還回來。”

我又哭又笑，此刻的激動無法用言語說明，他像是我絕境突然看見的曙光，而又不是普通随意的偶然一道光線，是我等了許久的那特别的一道，恰在此刻照亮我的生命。

我不顧滿眼的淚沖上前抱住敖祁愹，緊緊擁着，這樣我就再也不會失去他。

“你把鼻涕都擦在我前襟上了，讓我這都不推開你實在是太爲難了。”敖祁愹低頭看我，一手抵着我的額頭，作勢真的要推開我。

我厚着臉皮繼續往他懷裏蹭，模模糊糊帶着哭的腔調，“不過，爲什麽呢？”

爲什麽你會記得我？

敖祁愹靜默片刻，我聽到有風吹過，隻是此刻周身溫暖，有火光從心底生出來，這風便如同春風一般柔和。

這時候我聽到敖祁愹混在風中的聲音，很低很低，可我還是聽見了。

他說，“因爲有人說如果可以選擇，她想把心放在紫竹林中。”

我一愣，想起那個和小四一般無二的男子，訝然，“那是你？”

他居然沒有遲疑，低頭凝視我，“我在那兒。”

我吃驚地說不出話來，敖祁愹忽然擡起我的下巴。他的臉忽然靠近，氣息挑撥着我鼻息。我下意識往後退去一步，他卻忽然伸手，撫上我的後腦勺，輕輕往前一推。

霎時間隻覺得唇上有輕軟的物體壓上來，摩挲缱倦，柔情無限。

我差點驚呼出聲，剛剛微啓朱唇，忽然有一個靈巧柔軟的物體趁虛而入，濡濕的觸覺一時間居然驚心。我笨拙地跟上他，他的舌卻翻弄挑逗起來，和我的交纏在一起。

我的手抵着他的胸膛，隻覺得那裏劇烈跳動着，隔着光滑的錦料依舊感覺到熾熱。呼吸急促，他忽然間霸道起來，輕輕一咬，我後退，他又猛咬住我的唇。

“你占的我的便宜現在總算占回來了。”他漸漸放開我，動作變得溫柔。

我立時驚呼，“什麽！你、你那時居然是醒，醒着的麽？！”

“算不得醒着，但你那麽大的動作，實在很難感覺不到。”

羞憤欲死說的就是我現在的樣子。

“那、那你親我這一下就隻是心裏不平衡爲了面子需要，占回來而已？”我悶悶不樂地看着他，忽然又想起蕭魏和他的寵妃，臉上忽然紅起來，可臉再紅也還是忍不住問起敖祁愹了，“你以後也會有許多許多妃子麽？一個專門陪你睡覺傳衍後代，一個專門陪你說笑話解悶，一個專門給你整理屋子……還有，還有給你揉腿的……”

他本來要回答我第一個問題，但又聽到我的下一個問題，便止住了，靜靜的聽着，期間他皺了皺眉，可不瞬沒太多表情的臉上又恢複成那副淡淡然然。

“不然呢？止你一個？”他聽完我的話，很是自然的反問我。

我一愣，批評他，“你真是太直白了，别人這時候通常會說‘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之類的。”

“那我是别人麽？”

我呆愣愣搖搖頭，“不是。”

“你能明白這一點我覺得很欣慰。”敖祁愹揉揉我的腦袋，“不過你也是知道我已經養了一隻很會吃的靈寵，怕養不起妃子了。”

我悶着頭，腦海裏飄過一大片靈寵，靈寵？……靈寵！

我立刻高興起來，搖頭晃腦，笑嘻嘻附和他道，“對的，對的。她可能吃了，大概能吃十人份，不，百人份。所以你還是再也别想什麽妃子的事了，到時候養不起人家可真是很丢人的。”

敖祁愹很是贊同的點了點頭，将我擁入懷裏，“現在回去還能趕得上天水做的晚飯。”

我更是高興的合不攏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