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适應了謝小姐的身子,啞着嗓子叫了聲,“爹爹。”
謝老爺見我滿臉淚花地擡起頭來,嚴肅怒氣的臉頓時柔和了不少,拍拍我的肩膀在身邊坐下了,聲色沉重,“媛兒,爹爹剛回來就聽趙管家說你又做傻事了。”
“爹爹……媛兒”我拿帕子揩了揩眼角,紅着眼圈看他。敖祁愹可沒告訴我這謝小姐的家事,我隻隐約從話裏知道這看似弱不禁風的謝小姐爲了抵抗不嫁好似尋過短見,不過失敗了,剛才又做過一回,又失敗了。但其他事情我一點兒不知,這一說話定然露餡,隻能這樣裝作将說不說一副欲死不能的樣子。
“媛兒,爹爹知道你心裏苦,委屈你了。”謝老爺一拍大腿,轉過頭去,頗爲悔恨。
我眉眼一動,眼中淚光一閃,偏頭看向謝老爺裝的頗爲歡快,“那媛兒……就不要嫁了。”
謝老爺猛地從我身邊跳起來,在我面前來來回回走了幾圈,對着我氣的發抖地指着我的臉面,急道,“事到如今還說這種混賬話!李将軍你是嫁定了,你若不嫁要我們整個謝家陪葬麽!”
他又來回轉圈,最後又坐回到我身邊,握住了我的手放在他厚大的手心裏,“媛兒,這次是爹爹對不起你。婉妃娘娘的事情禍及年大人,那些和我們在朝堂上敵對的人趁機牽連出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皇上大怒,婉妃娘娘被廢被打入冷宮,年大人已經交刑部獲罪下獄,我們這些殘部也被一步步清理,皇上這次很不留情。”
謝老爺似乎是喃喃自語,又似乎是在對女兒訴苦,希望女兒能理解他,臉上時而心痛時而陰狠,“李将軍早就想娶你,我先前一直沒理會,但如今他在皇上面前說話極有分量,唯有他能幫我們了。不然我謝家百年基業……唉”
“爹爹……”我裝作爲難。
謝老爺忽然語氣堅決起來,嚴厲的看着我,“媛兒,多說無益,雖是妾室,但隻要保住我謝家,以後在将軍府沒人敢低看你。還有,”謝老爺的目光中露出些兇狠,雖是凡人,可畢竟是對着自己的女兒,我不禁覺得周身涼飕飕的。謝老爺續道,“你再做多少次傻事也無濟于事!”他冷眼看我,“李将軍你是嫁定了。”
我微微吐了口氣,站起身子來,拉住謝老爺的衣袖,“爹爹養育之恩,女兒怎能忍心看我謝家老小遭罪。爹爹放心女兒嫁就是了。”
“唉。”謝老爺看着我欣慰的長歎,又露出些許不忍,“媛兒,爹爹知道你不在乎,但爹爹會把最好的都給你作陪嫁,當是補償你了。”
我點了點頭,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心想這給陪嫁的最好東西裏會不會有玉止?雖然敖祁愹不知玉止在哪裏,可是玉止好歹是個神器,即使流落凡間也是個珍寶,總不會埋在土裏,便立刻抓住謝老爺的手認真看着他,“爹爹此話當真?”
謝老爺沒有應答卻是仔細看了我一眼,自言自語道,“媛兒你今日有些不同往日。”說完又上下将我打量一番,很是奇怪。
我立刻縮回手,撚着鬓角一縷長發,避開他的目光,低頭措辭,“是嗎?可能是我想通後覺得一切都豁達了……”
謝老爺撫掌一笑,“如此甚好!那你在房裏好好準備,爹爹先去忙了。”
“嗯。”我微微一福,目送謝老爺出去,才猛地松了一口氣,閉眼睡倒在床榻上。
耳邊忽然有衣紗摩娑的聲音越來越近,我躺在床上忽的睜眼瞥過去,見那綠衣丫頭小心翼翼走過來,“小姐怎麽就答應了?”
我本想揮揮手讓她下去,可看着這丫頭那種熟悉感居然愈來愈強烈,且再看她眉眼,我猛地從床上起來,“你這丫頭,我怎麽老覺得你在笑?”我凝視着她,她懵了,呆呆诶了一聲看向我。
我一愣,覺得自己多心了,遂笑了笑,讓她下去了。
夏日熱氣炎炎,剛才糾纏着那些事還不覺得,這會兒靜下來才忽然發現這謝小姐居然裏裏外外層層疊疊穿了這麽多層衣服。我熱的直冒汗,拿了扇子扇個不停,又差綠衣丫頭給我端來冰梅子茶解渴降暑還是覺得悶熱的厲害。
不多時日影西斜,林鳥歸巢。終于涼爽些,我撐了下巴伏在窗柩上看日沉西山,晚霞紛紛,紅似朱綢。我這麽鬧騰了一個下午這綠衣丫頭居然隻是前忙後跑,一定點沒驚詫,想來這謝小姐平日裏也是個閑不下來的,這綠衣丫頭早就習以爲常。
等到再晚些有喜娘來教導了規矩,講了一堆話我也沒能聽進去半分,再往後到了深夜,房間裏安靜下來,悶熱的天有了絲絲涼風,房間裏的丫頭們都睡去了,我脫了繁瑣的衣服隻在亵衣外穿了件便袍就摸出門。
“這麽大的院子也不知從哪裏找起。”我自說自話,黑漆漆的天空點綴着幾點繁星,看來明天是個好天氣。
不過仔細想想若謝宅中真有玉止,應當在謝老爺手中,那麽我理應去他房間裏看看,我暗自尋思着,仰頭往空氣裏嗅了嗅,沿着謝老爺的氣味一間間房間走過去。
“噗噗”忽然什麽東西拍打着撲楞兩下落在我頭上,驚的我差點大叫出聲,忙一手用袖子捂住嘴巴,一手急着摸上頭頂,居然抓下一隻紙鶴來。
“情況怎樣?”紙鶴被我一把撓成個紙團,在手心裏翻騰了幾下忽然伸展開來拍了拍翅膀傳出敖祁愹的聲音——是術法保存的聲音,隻我能聽到。
我驚魂甫定,長長呼出一口氣,在心中道,“已經在找,最遲明早上轎前一定成事,勿憂。”然後念道訣兒,手指揮動在紙鶴上揮灑幾下,讓紙鶴将話帶給敖祁愹去了。
終于摸到謝老爺門前時已經過了好一會兒,我輕手輕腳屏息俯耳趴在門上聽了會兒,裏面人呼吸均勻沉重,睡得很深。我放寬了心推門進去。
“小姐?”平地炸雷!
不高的一聲喚,滿滿都是疑惑不解,響在我背後。我僵住了,滞緩的轉身。
黑漆漆的夜裏,一丈開外,一個瘦瘦弱弱的影子提着一盞琉璃燈,燈影重重片片撒在地上,正揉着眼,呆愣愣懵懂懂張望着我。前一聲還不太肯定,她又上前幾步,擡高了燈盞光影打在我臉上,她終是笃定了,奇怪道,“小姐,這麽晚了,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驚得說不出話,口吃分辨道,“你……你在這裏做什麽?”
綠衣丫頭有些不好意思,“奴婢晚上吃壞了肚子,出恭……”
我這時恢複了鎮定,繞着她走了一圈,反問,“出個恭你還跑得真遠。”
“小姐在老爺房間門前做什麽,小姐你難道又要――”綠衣丫頭說着說着忽然意識到什麽激動起來。
我怕她吵醒謝老爺把事情給變麻煩了,忙不疊矢捂住她的嘴,義正嚴辭道,“明天就要出門了,想再看爹爹娘親一眼罷了,你瞎想什麽,亂嚷嚷,擾了爹爹休息!”
綠衣丫頭似是不相信我的話,雖然不說話了卻緊緊揪着我的臂膀,盯着我不離寸步。
這樣肯定不行,可也無奈何,這丫頭跟狗皮膏藥般粘上了我,隻得搖搖手,“好吧好吧,我們回房睡覺去。”
盡管我依依不舍,但我們很快走回房間,綠衣丫頭緊守在我身邊,我不敢對她使用妖術,無奈之下竟慢慢睡着了,居然還做了夢。
在夢裏,我變成了顆晶瑩剔透的水晶葡萄被小紙鶴撷着帶給了敖祁愹。敖祁愹用他白皙修長的玉手捏着我放在眼前看了半天,忽然微微一笑很是愉悅的用指尖扒了皮,放在小火上慢慢烤了許久,丢進嘴裏一口将我吃的幹淨。
我一身冷汗被吓醒,擦了擦額頭看外面天色,居然沒過多久,夜色依舊濃稠。綠衣丫頭已經趴在我床沿香香甜甜的睡着了。
兀自歎了口氣,忽然又聽見什麽闖進房間,“哒哒哒”紙張撲打空氣的聲音在安靜中更顯清脆。
我擡了頭,居然又是一隻紙鶴,和上一隻一樣玲珑小巧,嬌俏可人,便從容伸出手去,紙鶴恰好落在手心裏。
“要小心。”紙鶴裏傳來淡淡的一句。
簡單到極緻的話,沒有多餘的一個字。隻是我從未想過他會再差一隻紙鶴來,卻并不是要和我說關于怎樣去得到玉止的事,而隻是一句無關任務的叮囑。這似乎不是我往日所熟悉的敖祁愹,那個說要将我烤了吃的敖祁愹。
我禁不住捧住紙鶴,對着它笑了起來。
雙生符,我忽然笑不出來了,因爲我突然想起,因爲隻是雙生符吧。我死了,他是要跟着陪葬的,因此我的命對他來說很是要緊。所以得千叮咛萬囑咐。
我氣的一把撕開小紙鶴,展開符咒紙,到房裏拿了朱砂,在符咒上畫上幾道,貼在了綠衣丫頭的額頭上,她立刻睡得更加沉穩了。
“早點完事,他也可放心。”我悄聲走出裏間,房間中沒有點燈,我卻益發看的清楚,好像黑暗中每一個東西都變得透視,我似乎能穿過他們看到謝宅外敖祁愹默然的臉靜靜凝視着謝宅出神,“謝老爺房裏總要去看一看。”
“吱嘎。”
外間房間木門忽的被人推開,靜默的夜裏這一聲如同鬼魅。
事發突然,我連忙後退兩步,但馬上意識到這個距離想跑回床上裝睡是不行了,立刻停步反向外走去,裝作睡眼惺忪的模樣打着哈欠揉了揉眼,“很不小心”撞上了正進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