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送登高千裏目,愁雲低鎖衡陽路。魚書不至雁無憑,幾番欲作悲秋賦。回首西山日已斜,天涯孤客真難度。丈夫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伴随着一段快闆,一場頗有意境的旁白,戲劇便宣告了開幕。人雖未到,但那聲音卻吸引了台下所有人的目光。
在我聽來,這旁白似乎帶着一股曲調,雖然略顯怪異!但卻很有滄桑感和悲涼感,讓人在以瞬間就情不自禁的深陷進去。
“俺的身輕不憚路迢遙,心忙又怕人驚覺,吓得俺魂魄消,魂魄消,紅塵中誤了俺武陵年少”
曲子唱到酣然處,觀衆席下的一衆鄉親父老不由大拍手掌,連連叫好。
戲台上,那戲子頭戴一頂青紗抓角兒頭巾,腦後兩個白玉圈連珠鬓環。身穿一領單綠羅團花戰袍,腰系一條雙搭尾龜背銀帶。穿一對磕瓜頭朝樣皂靴,手中一把朝天槍,演的正是水浒傳中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
不得不說,這旦角真有幾分功力,但是那份唱功,就将林沖夜上梁山泊的悲憤無助演繹的淋漓盡緻。
“實指望封侯拜相學那萬裏班超,到如今生逼做叛國紅巾,做了背主黃巢。恰便似脫鞲蒼鷹,離籠狡兔,摘網騰蛟。救國難誰誅正卯?掌刑罰難得臯陶。”
起初時,這旦角的聲音很低,到後來随着他聲音的提高,似乎刺透了九天雲霄,悲涼的氣氛攪透了漫天烏雲,卻是将林教頭報國無門,被奸臣所害的悲壯演繹的十分透徹。
随着一段快闆聲的響起,旦角扛着長槍,一步一個趔趄的走着。孤獨而無助,悲涼且蕭瑟。
人們似乎看到了林沖那孤傲的身影在漫天雪地中蹒跚而行。
我和胖子本準備好了一切,隻等那作祟的鬼魅現出身來一湧而上。可是看着看着這昆曲,我和胖子似乎身臨其境,看到了那被高俅所害的八十萬禁軍林教頭。他的孤傲,無助,報國無門的悲壯都讓我們感動身受。最後的最後,我和胖子徹底被這曲子迷得不可自拔,變成了磕瓜子看戲中的一員。
宋林不知在何時已經朝我們湊了過來。坐在胖子的身邊,替胖子細細的講解着這幕昆劇的由來。
“你切莫小看這小小的林沖夜奔……在昆劇裏有句行話,叫做男怕夜奔,女怕哭凡,小生八獨,林教頭這決兒,能演的沒幾個人”宋林磕着瓜子,望着台上的旦角,臉上洋溢着自豪之色。
這能演出林沖的旦角,是出自劉家班的。身爲劉家班的一員,宋林自豪是難免的。
我在一旁湊過去好奇的問:“林哥,這演林沖的角色,真的有這麽難嗎?”
“當然,一般人可沒這功夫,演林沖的角兒不僅身材要魁偉,更要有風度氣派,嗓音不但要高亢,而且還要宏亮,臉上要有複雜細膩的表情”宋林喝了口二鍋頭,洋洋灑灑道:“除這之外,手頭還得有精湛的功夫,像跨虎,雲手,栽錘,反繃手,這些瑣碎且紮實的基本功都得練的火候純青才行。不然就配合不了唱詞,也就演不出林教頭那負屈含冤的境遇,那滿腔怨恨,夜間逃走,一路凄涼的悲情”
“啥是跨虎,雲手和栽錘又是啥玩意”胖子同樣好奇的看着宋林。
宋林指着那台上的林沖解釋道:“你看那姿勢,一隻腳直着不動做軸心,另一隻腳擡高來旋轉,在我們行内就叫跨虎。兩掌從胸前左掌朝上,右掌朝下,兩掌平轉推出過頂,做整齊的頂天狀,這就叫雲手。這些玩意雖說和十八翻一樣都是我們做戲子的基本功。但是一場之内能夠全演出來,且演的紮紮實實不出錯的,在我們行内也找不出多少個。”
宋林沾沾自喜的說着,好像那在台上扮演的林沖就像是他自己似的。戲台下熱烈的掌聲,他也感同身受,沉浸在了這股喜悅的氣氛之中。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我才徹徹底底的感受到了劉家班的魅力。這兒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有種集體的榮譽感。一個人被觀衆認同,其他的兄弟也會感到開心。戲劇若是無法排演下去,大家都會不約而同的感到難受。
這兒,似乎沒有誰抛棄誰。大到名角,小到在角落裏辛辛苦苦努力的醜角,都不分彼此,不分高低。沒有誰會抛下誰各奔東西,一榮則集體榮,一損,則集體損。
或許……胖子的決定是對的!在這個浮沉的俗世,人人爲了名利争個高低,爲了前途各奔東西。劉家班這樣的集體少之有少。這個戲班不應該消失在曆史的塵埃下,這種精神,理應随着時間逐漸發揚。
我這樣想着,眼睛再次被台上的精彩吸引了。可就在這時,正看着入迷的我卻忽然之間聞到了一種香味。
這種香味很特殊,卻又像是很熟悉……想了半響之後,我終于想起來了。
這尼瑪不就是引魂香的味道嗎?檀木,松香,柳枝末……絕對沒錯。
而正當我回過神時,卻猛然在戲台的邊緣上,看到了一個本不應出現的身影……
這是個侏儒高的小人,額頭上長了一個大包,全身黑如煤炭,那臉好似那開封府的黑面包青天。他的雙腿正纏繞在旁邊一個村民的肩膀上,整個人就往那村民身上坐着,看着那戲台上的林教頭,這侏儒高興的直拍手掌。
看到酣然興起時,他還将頭俯低,鼻子湊到村民的身上貪婪的呼吸了口氣,随着他的這一陣呼吸,一股略帶着白蒙的氣體從這村民的身上飄出,被他吸進了鼻子。
就在這白蒙之氣被他吸進去之後,村民的身上立即湧現出了一股朦胧飄忽的黑氣。
而作爲椅子的那位村民對這渾然未知,甚至絲毫沒有感覺到有“人”坐在他的肩膀上。
“胖子……你快看”我連續推了胖子幾把,待胖子回過神後,我悄悄的指了指那戲台的邊緣。
胖子順着我指着的地方一看,瞬間驚呼道:“怎麽會是這玩意?”
我和胖子對這侏儒都不陌生,準确來說,這個侏儒是民間常說的一種鬼,有人叫他煤炭晦,也有人直接稱它爲衰鬼。
他的危害性不大,但卻會吸走人身上的些許财運和福氣。他最喜歡就是在人打麻将的時候,鑽到椅子上,或者坐在人的肩膀搗亂。其目的就是将人的部分财氣給吸走,将黴氣過給人家。
所以一些民間大嬸師奶打麻将的時候,又是拍肩膀,又是抖大腿,又是穿着紅内褲。這些八婆招數并非是空穴來風的,一旦被這種衰鬼纏上,以後的日子你簡直可以用“走路發冷顫,刷牙都被冷水塞牙縫”來形容。
隻不過,這種鬼一般不會害人,頂多纏上的時候也就讓那人倒黴一陣子。倒黴陣子之後,人又會逐漸的恢複正常,不會有生命危險。
難不成……那天晚上作祟的就是這侏儒“煤炭晦”
不管是不是他,總而言之,有鬼魂出現了,我們就得上去看個究竟。
跟胖子打了個眼色,我倆開始悄悄的離開座位,挪動着腳步,假裝着不在意的朝這侏儒慢慢靠攏。
有一句老話是這樣說的,上天給你關閉了一扇門,同樣也會給你打開一扇窗,有得必然就有失,有盈必然就有缺。
這侏儒鬼沒什麽淩厲的本事,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招數,但勝就勝在這個鬼物的靈覺超強,一般的道士都未必比得上他,雖然作戰的本事不咋樣,但那逃跑的本事卻是一流。
我和胖子都自認爲很小心了,可是還是不小心被他發現了蹤迹。
在我們走到了離那村民隻有兩米遠的地方時,這侏儒像是有所察覺的朝我們倆人的方向看了一眼。雖然我倆都很及時的将身形縮到了觀衆的背後。
可這侏儒還是毫不猶豫的從村民的肩膀上跳了下來,我透過觀衆遮擋着的縫隙一看……這侏儒居然化身成了一隻蟑螂,向着戲台外逃了出去。
一看這情形,想起剛剛從這侏儒身上聞到的引魂香味。一瞬間,我臉色發苦,直想蹲在地上嘔吐。
我說難怪今天早上從戲台底鑽出來時,身上爲什麽有種惡心難聞的蟑螂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