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命。
我是這麽跟我媽說的。
但偏偏有人還是不信命。
何嘉洲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時,仿若已經恢複了之前的模樣。
他的臉色雖然有些難看,但不是那種病态的羸弱。
我看到他的時候還有些驚訝,不明白他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這個時候一直坐在旁邊的我媽突然說道:“是我讓他來的,你們聊。”
“媽。”我叫住她,心裏是一百個不理解,她對何嘉洲可向來都是讨厭厭惡至極,這個時候怎麽還會主動去找他來。
我媽低頭看了我一眼,眼神是平靜的,也帶着幾分微妙。
她這微妙,讓我愈發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我媽還是很快離開了,走廊裏隻剩下我跟何嘉洲兩個。
我平白地有些沒辦法直視他,當初是我信誓旦旦地說要走的,現在又在這個地方見到,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但何嘉洲關注的點顯然不在這上面,他盯着我看了一會兒之後,突然開口說道:“你去做配型了。”
他不是在問我,而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這應該也是我媽告訴他的。
“是,我去做了配型。”我老老實實承認。
何嘉洲輕舒了一口氣,似乎是因爲什麽而有些壓抑。
我坐着,他站着,仰着頭看他的角度讓我有些不太舒服。在我想站起的時候,何嘉洲已經邁步坐在了我的身邊。
“爲什麽?”他說出這三個字。
但我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事實上,做出決定隻在那一瞬間,而這之後,能做的隻是去接受。
“沒有爲什麽,隻是覺得自己應該這麽做。”我低聲似是喃喃說了句。
何嘉洲聞言卻氣笑了一聲:“羅愫啊羅愫,以前我也知道你平日裏做事偶爾會不合時宜地心軟,但真想到在這種事情上你也拎不清。你知不知道做配型意味着什麽,捐腎又意味着什麽。你就是不爲自己想想,能不能替身邊的人考慮考慮!”
何嘉洲的情緒有些激動,或者說,我從來看見到過他這麽激動。
“已經這樣了,也沒辦法改變。”
“我告訴你,不管結果怎麽樣,你都不許再在這件事情上多想。不是說要走嗎?現在就走,或者明天,越快越好。這裏的事情都交給我,你跟你媽先找個地方住一陣子。”何嘉洲的語氣依舊很強硬,此時看來,在這件事情上最介懷的人是他。
他怕我真的會去捐腎,自己落得終身的後遺症。
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但對這種情況我并不排斥和讨厭。
“隻是做個配型而已,真的不會有什麽事的,而且也不見得能合适。”我勉強笑笑。
何嘉洲卻還是冷哼了一聲:“要是配型成功,那你到底是娟還是不捐。”
這個問題我依舊沒有辦法回答。捐,或者不捐,隻是一兩個字的事,關系到的卻是很多人的命運。
何嘉洲見我不回答,倒也不再逼我。
他伸手摸了摸後腦,眉頭稍稍有些皺。
我看到不由得有些緊張:“頭還疼嗎?”
“被你氣的。”他語氣還是有些不好。
我對此也不在意,擔心的隻是他的傷情:“真的已經全都恢複了嗎?”
“現在問這些是什麽意思?還關心我?”
“我……”
那個猶猶豫豫、優柔寡斷的羅愫又回來了,她對現今這樣的情況根本沒辦法應付。
何嘉洲也當真是厲害,這麽寥寥幾句話,讓我之前無數次暗示之後才堅定的心又開始有些動搖。
我雙手有些不安地交握着,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又該說些什麽。
好在何嘉洲本意是不想逼我的。
他又輕歎一聲,放緩聲音道:“你媽找我過來,也是讓我勸你不要沖動。雖然現在什麽都不做對你來說有些無法接受,但是長遠來看,現在的堅持都是對的。羅愫,身體是你自己的,但是你的健康也關乎着很多人的牽挂。就算是你自己決定了,别的人不說,林漢書他能同意嗎?”
林叔叔,他爲了我,都可以去殺人,這樣的他,真的會接受我的捐贈嗎?
我頓了頓,接着慢慢說道:“不是的,何嘉洲。我這麽做,其實很大程度上不是爲了捐贈或者不捐贈,我隻是,隻是過不了自己心裏的那道坎。林叔叔對你來說雖然是仇人般的存在,但對我,他不是。曾經我一個人在南城孤立無援的時候,是他出手幫的我。你應該想象不到人在絕境中得到幫助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就是那份感覺,讓我感激了這麽久,對待他的事,也沒辦法完全地放下。所以,不管結果怎麽樣,我都要試試。”
何嘉洲似乎怔了一下,我看向我的目光明滅了些許,之後說道:“真的這麽決定了?”
我緩慢地點點頭。
“好。”他居然這樣應了一聲,“如果你真的想這麽做,那我們就來一場比賽怎麽樣?”
我聽完有些迷惑地看向他。
“看我先找到腎源,還是你能捐贈。”
“何嘉洲……”我的眼眶突然有些漲疼。
按照他的立場,他應該是恨不得林叔叔病重不治的,現在他居然說要幫忙去找腎源。
這樣做意味着什麽,他不會不知道。
“這樣做不值得的。”我垂下眼睛,也微微垂下頭。
如果林叔叔真的治好了,何嘉洲他,以後在想起這件事的時候,不會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妹妹嗎?
那樣深的遺憾和愧疚,可能會壓垮他的。
“不管他以前做過什麽,我隻想讓他接受法律的審判和懲罰。而且那畢竟是一條人命,能幫忙挽救,倒也是善事一件。更重要的是,我不會讓你去冒險。”何嘉洲看着我一字一句沉沉說道。
我的手愈發絞緊,自己心裏知道何嘉洲這麽做爲我不值得,卻也開不了口。
現在的我,心裏其實也沒有底。
在别人勸我放棄的同時,我的心底也一直有個聲音,他一直在問我,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無論将來面對的是什麽,你都能坦然接受嗎?
我沒有,沒有做好準備,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坦然接受。
所以現在有個人能告訴我怎麽做,我是求之不得,也是心懷感激的。
而且何嘉洲說了這麽多,不管他的話我是否接受和答應,我都得承認,我的心蓦地平靜了許多。
原來話語的力量真的可以這麽強大。
過了不多久,何嘉洲突然站起身,對我說道:“什麽時候回家?”
我轉頭看了一眼病房内的情景,又轉回頭,搖搖頭道:“不知道。”
何嘉洲可能真的是要被我氣壞了,我見他又捂着自己的頭,聲音聽上去也有些沉肅:“你在這裏什麽都做不了,還是趕緊回去。醫院這邊我會派人照顧着。”
我剛想說不用,卻又看到何嘉洲的臉色更沉了些,于是拒絕的話堵在嗓中,沒能說得出口。
最終,我還是輕輕答了句:“知道了。”
何嘉洲走了之後,我媽很快也回來了,看來是沒走遠。
她一回來,我就忍不住問她:“爲什麽把何嘉洲找過來?”
她聞言淡淡瞥了我一眼:“現在你應該隻能聽進去他的話了。”
我媽說的讓我偏偏沒辦法反駁,隻能自己憋悶得厲害。
之後我聽到我媽歎了口氣:“讓他過來,除了勸勸你這件事别沖動,還有就是,你不能一個人過一輩子。鄭黎琛就算了,你總得再找個男人。何嘉洲之前雖然有點混蛋,但是現在看來對你也是一片真心。女人啊,能找到個對自己真心的男人不太容易。你們之間經曆的也不少了,你自己對他什麽感覺隻有你自己知道。但從我的立場來說,不如給你們兩個一個機會。以後發展的怎麽樣再說,現在别虧待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