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不守舍地回到醫院之後,我徑直去了九樓的重症監護室,此刻包裏還裝着陳琳遺留下來的手鏈。
進到病房之後,我看到何嘉洲還在靜靜地睡着,一下一下波動的儀器聲音很是清晰刺耳。
我走過去,坐在病床邊,伸出手,在他的手上握了一下。
當然,他沒有反應。
而他雖然不說話,我卻是想,要是我說什麽,他也能聽到吧。
我現在很想找個人傾訴一下,但是其他人都找不到,隻能來找他了。
他總不能拒絕我,或者将我說的話都講出去。
“何嘉洲,你說,我是不是太失敗了。活了這麽多年,什麽事情都不知道,什麽情況也都沒搞清楚,明明很傻,還總是以爲自己很聰明。”我說着,眼眶突然變得有些酸疼。
“以前我的朋友真的很少,就像陳琳說的那樣,我既自卑,又驕傲,跟很多人都走不到一塊去。陳琳說之所以跟我做朋友,是因爲看出我們兩個是同一類人,我其實也是這樣。所以我是真的很珍惜這份友情,我想,哪怕在這當中還有些不如意的地方,但也已經夠好了,要不然我再去跟誰做朋友呢?”我的眼淚慢慢積聚起來。
“但是朋友又是什麽呢?真正遇到困難的時候,她們沒辦法幫忙,我覺得要好起來的時候,她又在我的心口上插上一刀。”我捶了捶胸口,覺得五髒六腑都開始疼痛。
“她喜歡鄭黎琛就直說啊,我那個時候已經跟他離婚了,就算是之後他們兩個在一起,看在陳琳的面子上,我說不定也會祝福。但爲什麽,爲什麽要用這種方式?那不是别人,是陳琳啊,幾乎是我唯一的朋友,就那麽,比任何人都狠得,将我推到了懸崖。”帶着滾燙溫度的眼淚滴落在我的手上,有幾滴還落在了何嘉洲的手指上。
“還有何嘉洲,我跟你說聲抱歉吧,以前我還埋怨你,恨着你,認爲是你冤枉了我,還那麽狠心地要我打掉孩子。但那都是對的,是我應得的。你妹妹的死,真的跟我有關。哪怕不是我主觀的意識,卻總因爲我才發生。所以你怪我,疏遠我,都是正确的……還有你放心,顧潇潇的事,會有人爲此付出代價的,她不會不明不白地死去。在這當中,不管需要我承擔什麽,我都不會推拒逃避。最後一件……你醒過來吧,别總這麽躺着,我害怕。萬一你也……我要怎麽辦呢?我覺得自己都快要堅持不下去了,一個人活着真的太累,我真的堅持不了了……”
我趴在何嘉洲的手邊,嗚咽出聲,幾乎是要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化作淚水發洩出來。
這個時候,也許隻有何嘉洲才能承受我這麽多的眼淚。
他不會動,也不會走,會在我的身邊。
在我的肩膀劇烈抖動的時候,我感覺到有一隻也顫抖着的手,輕輕地,溫柔地,搭在了我的脖頸上。
我的整個身體一僵,甚至也停止了思考。
我慢慢擡起頭,眼裏,臉上都是淚,看向面前的人。
何嘉洲半睜着眼睛,靜靜地看着我。
“這下子終于看清楚了,哭的時候是真的醜……”他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要化作風一般消散去。
我下意識地想笑,眼淚反而卻流的更兇。
這樣又哭又笑,真的是像他說的一樣,太醜了。
“我、我去叫醫生!”我猛地站起身,幾乎要把身後的凳子給撞倒。
何嘉洲現在根本沒力氣攔我,所以當我小跑着走出病房的時候,我看到他的手輕輕擡了一下,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醫生進去做檢查的時候,我就站在門外,窗簾拉上遮住了裏面的場景,我什麽都看不到。
不多久,王承覃也趕過來了。
方才是我給他打的電話,告訴他何嘉洲醒過來了,讓他有空過來看一眼。
誰知道才過了這麽一會兒工夫他就來了。
“情況怎麽樣了?”他還微微喘着氣。
我輕輕地搖搖頭:“不知道,醫生還在檢查。”
此時我的心情在經曆了大悲大喜之後,竟然又恢複了平靜。
無怪乎以前有的人還說我冷血,尋常人長久都平複不了的喜悅和激動,在我這裏,真的隻是片刻的時間就消失。
王承覃似乎也訝異我居然會這麽無所謂,接着便對我說道:“simon醒來的時候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哦,好像是說了句類似玩笑的話,那時他好像還想跟我說些什麽,隻不過我沒聽,就這樣跑了出來。
“不清楚,等他徹底醒了,你自己問他吧。”我淡淡地說完這句,之後便轉身離開了這裏。
來到雲姐的病房時,我看到她正靠在床上,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聽到我進去的聲音,她轉頭瞧了我一眼,然後繼續看向外面。
我走到她的身邊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此刻我的手是冰涼的,掌心還有冷汗。
雲姐應該也是感覺到了,此刻有些訝異地看向我。
“何嘉洲醒了。”我言簡意赅地對她說。
“那是好事啊。”雲姐有些不解。
是啊,是好事。
但是我的心怎麽會這麽疼呢。
是因爲我知道,哪怕是他醒了,我跟他之間,也該到徹底分别結束的時刻了。
“我以後不能再見他了。”我的眼睛又開始疼,疼到模糊一片。
雲姐聞言并沒有馬上問我爲什麽,而是反握住我的手,暗暗用力。
“都想清楚了嗎?”她低聲問。
我緩緩地點頭,真的再清楚不過。
在我知道顧潇潇是真的因爲我的原因才遭遇不幸之後,我再面對何嘉洲,再面對鄭黎琛時,已經沒了以往的底氣。
人一旦沒了底氣,就容易洩露自己的心思。
而心思一旦被看穿,那麽這個人,也就沒什麽籌碼在了。
“想清楚了就好,隻要做出的是你想要的選擇,那就不要再猶豫,也不要再後悔。就像我……當初如果我能再堅定一點,也許就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了。”雲姐說着忽而低笑了一下,“不過好在,現在還有機會去彌補。”
我聽不懂她的話,便問了句:“什麽彌補的機會?”
雲姐卻并不打算告訴我:“以後再跟你說吧。你先去幫我辦出院手續,我要出院。”
我皺了皺眉:“醫生不是說要讓你多休養幾天,現在還不能出院。”
雲姐卻很堅持:“我的身體自己都清楚,回去也一樣調養。快去吧,再晚去一會兒,醫院就該下班了。”
雲姐一向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沒辦法多加幹涉。
可對于她突然做出的這個決定,我還是存着保留意見的。
半信半疑地去辦好手續之後,我回到病房,卻發現雲姐已經不見了。
她換下來的病号服還端端正正地放在床上,但房間裏已經沒了她的人在。
之後的一段時間我還存着僥幸,心想着很可能是她去洗手間了,很快就回來。
但就這樣過了半個多小時,一個小時,我站在窗前看着太陽一寸寸地降落直至消失,那份僥幸終究也跟着消失。
雲姐走了,不告而别。
而我面對這樣的境地,竟然也會覺得已經有些習慣。
作爲被留下的那個人,我真的算的上是習慣了。
而且我還在想,剛才她在這裏等我回來,是不是就是爲了跟我道一聲别。
她知道自己要走了,因爲還有些牽挂着我,所以等到跟我說了一聲之後再走。
但這又有什麽區别呢?
我摸了摸眼睛,上面很幹澀。
說一聲,或者什麽都不說,根本沒什麽區别。
因爲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也不知道她爲什麽要走。
更不知道……她還回不回來。
而此時此刻,我的心裏像是已經有了直覺,她從此之後,怕是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