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初我跟鄭黎琛結婚的時候,他還是大我兩歲的。
但是現在打眼看去,他還是那麽年輕,我卻已經老了太多。
以前我很喜歡他這張英俊的臉,此時卻有些痛恨,亦或是嫉妒。
鄭黎琛也看着我,目光當中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羅愫……”他喃喃說了句,聲音小的被房間裏的背景音樂給掩蓋。
周圍的人漸漸也發現了這裏的反常,不過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即便是再好奇,也沒有人上前來詢問。
我略略望過去,這裏的人大多并不認識,隻有坐在不遠處的一個我還記得名字。
程之南,鄭黎琛的好兄弟兼發小。
和他對視一眼的時候,後者明顯也是一震,手中的酒都差點灑了出來。
果真是沒想到吧。
我在心裏嘲諷地笑了笑,他們應該沒想到,曾經的羅愫,已經活得那麽像樣的羅愫,現在過得居然是這種生活。
但是他們是用一種什麽樣的眼光和心态來看待的呢?
解氣,亦或是同情?
我沒興趣再去探究,拂開鄭黎琛的手之後,我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回到後台的時候,我看到何嘉洲正在彎着身子做拼盤,見我走進來,他差點把手裏的火龍果給扔出去。
“你怎麽回來了?”他問的時候舌頭打了個卷。
我自然地上前接過他手裏的東西,然後淡淡道:“做不了那裏的活,還是回來幹踏實。别偷懶啊,就算我回來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何嘉洲聞言立馬笑開,笑得依舊燦爛:“知道了,我會好好幹的。”
我點點頭,沒再多說。
一直到下班的這段時間,其實我的心裏是有些不甯的。
算是一種直覺,我總覺得事情倒這裏好像并沒有結束。
要離開的時候,何嘉洲早早地收拾好了在外面等着我,我卻有些磨蹭。
過了大概十幾分鍾的樣子,何嘉洲似乎也等的有些着急了,有些小心地探進頭來問道:“還不走嗎?”
我将布包給背好,然後轉頭答道:“走,這就走。”
沿着道路回家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左右前後看了眼,沒發現又什麽可疑的身影和車輛,這才收回了目光,然後稍稍舒了口氣。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之後,我又忍不住自嘲。
這麽顧忌和小心翼翼做什麽,我在鄭黎琛的面前面子什麽的早就丢光了,讓他看到爲了讨生活賠笑卑躬屈膝的我,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但是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哪怕你知道在一個人面前一無是處,不過可能的話,還是要盡量避開他。
何嘉洲或許是察覺到我的沉默和心事,一貫隻顧着傻樂的他此時竟知道過來安慰我:“是不是有什麽不高興的事?”
我反應過來之後看他一眼,然後搖搖頭。
他卻有些笃定道:“你肯定不高興。可是不高興做什麽,再難過也不會改變任何事。”
我有些驚訝于他這個連漢語都說的不利索的ABC會說出這麽深奧的話,一時之間真的有些驚歎。
何嘉洲則摸了摸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媽媽以前一直跟我說的,我就記了下來。”
“那你媽媽肯定是個溫柔平和的人。她現在在哪,美國嗎?”我隻不過是爲了不讓氣氛再沉悶下來随口問了句,誰知道就這一句讓何嘉洲原本燦爛的面容突然收斂起來。
就在我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發生什麽的時候,何嘉洲緩緩說了句:“她已經去世很久了。”
我咬咬唇,聲音也跟着低了下來:“我很抱歉。”
接下來的路程我們誰都沒有再說話。
或許是因爲彼此的痛處慢慢明晰,讓我們無暇無顧及其他。
到達出租房的時候,我突然想起早餐還沒有買。
我餓一頓倒是無所謂,何嘉洲這麽個大個子,一頓不吃肯定扛不住。
我拍拍他的肩膀,然後把家裏的鑰匙遞給他,說道:“你先回去,我去買早餐。”
何嘉洲低頭看了眼鑰匙,然後擡頭看向我,說出的話好像有些委屈:“那你記得早點回來。”
呵,這傻男人,我不早點回來難道還會在外面閑逛嗎?
快步走回早餐攤點前,熟練地點好要吃的東西,我從兜裏掏出幾張零錢來,仔細數着遞給老闆娘。
拎着熱乎乎的豆漿和包子要回去的時候,在拐角處,突然走出來一個人,擋住了我的去路。
“羅小姐,我們鄭總想要見您,請跟我來。”跟我說話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男人,看上去很年輕,内裏卻透着一種從容和鎮定。
我聞言扯了扯嘴角,心想着鄭黎琛用人也透着自己的風格。
這麽簡單明了地要求和命令,他憑什麽認爲我會這麽聽話地就去見他。
就在我不想理會要徑直離開的時候,面前的人先伸手将我攔下,不過倒也始終恪守着規矩,沒碰到我。
“羅小姐,是有關您的工作和您母親的病情,希望您能配合。”
跟着那人來到一輛黑色的奔馳車前,我稍頓了下。
低頭望了眼手中的早餐,因爲熱氣慢慢散發的緣故,包子已經有些垮塌,看上去越來越沒食欲。
幾步遠的地方就有一個垃圾桶,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直接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鄭黎琛自然也坐在後頭。
剛才帶我來的那個人沒有上車,此刻車内隻有我跟鄭黎琛兩個人。
我上車的時候看了他一眼,筆挺的西裝,英俊的側臉,如此光鮮,跟幾個小時前身處熱鬧混亂的夜店完全不一樣的形象。
不知道以前他是不是也是這樣,在我能看到的時候,沉默寡言,正派内斂,而在我觸及不到的地方,又是另外一個模樣。
現在探究這個疑問好像也沒什麽意義,我将頭瞥向别處,同時先開口問了句:“你找我來做什麽?”
剛才那人說是關于我的工作和我媽的病的事,這兩件還真是抓住了我的命門,讓我不能拒絕。
快準狠,就是鄭黎琛的做派和風格。
我聽到鄭黎琛的呼吸突然重了一下,然後他沉沉的聲音傳來:“怎麽現在在那種地方工作?”
我的表情和聲音未變:“需要錢。我媽的病,就得靠錢吊着。”
“去哪裏多久了?”
“沒幾天。”我耐着心思回答他的話。
接下來是鄭黎琛沉默了會兒,在這期間我摸了摸手中的豆漿和包子,因爲車裏開着空調,冷氣十足,熱氣流失地格外快。
也不知道待會兒何嘉洲吃到的時候會不會涼了。
我等了好久也沒等到鄭黎琛再說話,心想着這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除了跟我離婚的那個時候。
但我沒什麽心力再跟他耗下去。
我承認,在上車之前,不管是多是少,我總還在内心深處抱着點希望,鄭黎琛知道我的境況之後會稍稍手下留情,亦或是因爲同情給予我一些幫助。
讓我媽能夠得到更好的治療,也讓我可以不這麽辛苦地活着。
但是到目前爲止,這個念頭還是被我強制壓了下去。
我以爲自己到此已經沒了任何的棱角和尊嚴,在别人面前也許可以做到,但在面對鄭黎琛時,我還是不行。
“羅愫。”就在我心生退意的時候,鄭黎琛終于開口了,“關于之前潇潇的案子……”
他還沒說完,我就感覺到腳上一陣溫熱,低頭一看,果真是豆漿的袋子破掉了,奶白的豆漿灑了我滿腳,還有車裏。
“對不起對不起……”我趕緊從包裏拿出衛生紙,開始彎下身子去擦車裏的豆漿液。
“不用擦了。”鄭黎琛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
怎麽不用了,這樣的車子去清洗一次不知道要花多少錢,鄭黎琛該不會讓我付洗車費吧。
“夠了,羅愫。”就在我一個勁兒地在彌補的時候,鄭黎琛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被他抓着不能動了,全身也有些僵硬。
我慢慢轉頭看向他,話語當中有些顫音道:“你應該不會讓我出錢洗車吧……”
鄭黎琛的目光當中閃過幾分不可置信,也有些無奈和失望。
“你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問我。
我卻沒辦法回答他。
要怎麽說呢?
要告訴他,其實羅愫原本的骨子裏,就是這樣一副卑怯的模樣。
爲了生存,爲了活下去,可以放棄所有的自尊。
還是不要說了,這等于是将我刻意隐瞞和封存的過往重新層層扒開。
太殘忍了,還是不要了。
下車的時候,因爲右腳上滿是浸濕的豆漿液,我一走就有一個濕潤的腳印留下,看上去滑稽極了。
而且因爲豆漿的溫度已經都冷卻了,現在從右腳腳心開始,我的全身都開始泛冷,一陣風過,還打了個哆嗦。
再沒停下一步,我徑直快步走回了出租房。
隻不過還沒走到門口,我老遠就看到矗立在不遠處的一個身影。
消瘦,筆直,英挺。
待走近之後,何嘉洲略有抱怨的聲音傳來:“不是讓你早回來嗎?爲什麽去了這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