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之後,我從主管辦公室離開,并且一步未停地走出了工廠。
回家的路上,我又習慣性地擡頭望了望天空,心裏蓦地有種輕松,也有種無力。
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會得到的,這個道理我之前已經懂得,卻在現在愈發深刻地理解。
回到家之後,我什麽也沒吃就躺在了狹小的木闆床上,很快睡了過去。
晚上九點半,我準時醒過來。
不管發生了什麽,生活都還是要繼續。
更何況現在我沒了玩具廠的工作,更要珍惜晚上的這份。
來到夜店之後,跟我一塊工作的小姑娘興沖沖地跑過來,興奮着對我說道:“今天有個帥哥來應聘,以後會有人幫咱們一塊裝盤啦。”
我輕輕應了一聲,對這個消息并不太感興趣。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雲姐來了,而且她的身邊還站着一個個子挺高的男孩兒。
我原本在洗盤子,聞聲擡起頭,看到來人時卻差點吓了一大跳。
我驚訝當然不會是因爲雲姐,而是因爲另外一個。
他怎麽會在這裏?
“這是新來的同事小何,何嘉洲。你們幫着照看着,不過工作不能偷懶哦,幹活吧。”雲姐簡單介紹了一下,然後拍了拍何嘉洲的肩膀,接着扭着腰走了出去。
身旁的小姑娘對年輕帥哥自然是沒什麽抵抗力的,當即就紅了臉,想說什麽也不好意思,隻能偷偷碰了碰我的胳膊。
我返過神來,心想着這也沒什麽可奇怪的,而且這個叫何嘉洲的跟我又沒什麽關系,頂多算是萍水相逢,說不定人家都不記得我了呢。
既然是如此,我也就公事公辦道:“你剛來,就先去洗盤子吧,待會兒跟着小趙學學裝盤和陪酒。”
何嘉洲穿着和我們一樣的工作裝,但是怎麽看怎麽帥氣,尤其是現在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一口整齊白淨的牙齒,像是電視劇裏萬人追捧的偶像。
他對我說:“上次真是謝謝您了,給我地方住。還有不告而别,我很抱歉。”
他的普通話照例還是不太流利,口音有些奇怪,但是話還是說的清楚。
聽到這番話的隻有我跟小趙,後者的臉色也由剛才的紅潤稍稍變得難看了些。
我無意于去多解釋什麽,解釋了也沒用,不過必要的界限還是要劃清的:“不用謝我,你幫我追回了包,裏面有我很貴重的東西,應該是我感謝你。現在是上班時間,還是先工作吧,以後我再找機會答謝。”
何嘉洲聞言撓了撓蓬松的頭發,白淨的臉上也都是笑意。
我在心裏默默歎了聲,也不知道他聽懂我話裏的意思沒有。
接下來的事實證明,對這種從小出國的ABC,有些時候就不能太期待他能理解漢語言的博大精深。
整個晚上,都是他圍繞在我的身邊打轉,一會兒是問我怎麽裝盤,一會兒又問我什麽酒在哪裏。
我示意他去問小趙,他看起來也不願意,一個勁兒地隻粘着我。
小趙見狀臉色很快更加不好看了,不出多久就找了個借口走了出去。
偌大的後台就隻剩下我跟何嘉洲兩個。
“我說,小何。”我開口叫他一聲,他也依言停住了,“如果有什麽不懂的問題,你可以去問小趙,她來的時間比我還長。我自己的工作很多,有的時候不能太周全地幫助你,你明白嗎?”
何嘉洲聞言頓了一會兒,似乎在消化我剛才說的話。
原本我以爲這次他又不懂了,誰知道接下來他習慣性地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我說道:“我知道,但是這裏我隻認識你,别人我不認識。”
看着一米八多的大男孩在我面前有些害羞和不知所措的樣子,我的心裏其實也有些軟了。
雖然我不知道何嘉洲究竟是個什麽情況,但是從他之前說的,來南城之後丢了行李,也沒有朋友,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其實就已經有了點同病相憐的感覺。
孤苦無依地生活在這座城市,這樣的辛酸苦楚我深知,所以再遇到相同境遇的人時,也會不自覺地生出些溫軟。
“這樣的話你就認真聽我說的,之後按照規矩一步步來,知道了嗎?”我放輕聲音對他說。
“我知道,我會努力的。”何嘉洲笑得燦爛,一雙好看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來。
這麽說了幾句之後,我也在工作之餘跟他聊了兩句,譬如:“你今年有多大了,來南城是上學的嗎?”
何嘉洲歪着頭對我笑了一下:“我三十二歲,早就畢業了。”
我聽完表面雖然沒什麽反應,但是心裏卻着實贊歎了一下。
早就知道外國人不顯老,這中國人在國外生活得久了,也這麽不顯老嗎?
何嘉洲這樣子那像是三十多歲的,帶出去說是差我十歲的弟弟都有人相信。
心裏這麽想着,我也就說了出來:“還真看不出你的年紀。”
“是說我長得年輕嗎?哈哈,在美國的時候也有很多人這麽對我說,我都習慣了。”何嘉洲照例笑得燦爛,還有點沒心沒肺。
我則幽幽歎了聲,止住了這個話題。
一個女人,一個三十歲的女人,即便是一個生活再困頓,也實在是沒有這個心理承受能力去真真切切地聊年齡這個話題,尤其面對的還是何嘉洲這一類人。
三十歲啊,這個歲數的女人,其實已經開始慢慢衰老了。
從早晨照鏡子時看到的細紋就知道。
而對男人來說呢,三十歲還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
鄭黎琛也是如此。
前幾天從露天的電視上看到他,長相還是那麽帥氣,但是氣質卻愈發沉穩内斂了,回答電台支持人問題的時候也是舉止儒雅,進退有度。
不自覺想到的人讓我心情突然變得有些不太好,我将手上的水甩了甩,然後轉身去了另一個區域。
淩晨下班的時候,我先走出了夜店的門,突然從後面跟上一個人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被吓了一跳,連忙回頭,看到的就是何嘉然一口大白牙。
“你幹什麽,吓死我了!”他吓了我一跳,我對他也不客氣。
何嘉然卻跟沒事人似的,大喇喇地問了我一句:“我跟你回家,行嗎?”
我差點被他說的話給噎了一口。
這孩子……啊不,這男人瞎說什麽呢?!
他是什麽人,我是什麽人,怎麽張口就說要跟我回家啊!
但是何嘉然顯然沒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還一個勁兒地對我笑着,似乎在等我的回答。
我咽了口口水,答道:“這個……不太方便吧?你知道的,我家裏很小的,住不下這麽兩個人。”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要是他還是硬說要跟我回去,我不介意跟他詳細地解釋一遍男女有别親疏遠近的道理。
何嘉然聽完之後倒是收斂了一下笑意,我以爲他是聽懂了,剛想要轉身離開,誰知他就用一副近似可憐兮兮的表情說道:“我沒有地方住,也沒有錢,真的。”
哎哎哎,有話好好說,整的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是要鬧哪樣啊?
我真的是一個頭兩個大。
陸續地從夜店裏面也走出來人,有一些還有些好奇地看我們這對略顯怪異的組合。
爲了不繼續被圍觀,我隻好說道:“你先跟着我來。”
何嘉然一聽立馬精神了,小跑着跟了上來。
一塊走着回我的小出租房的路上,我的腦海裏接連過了很多個念頭,最後定在某處。
我轉頭看了何嘉然一眼,後者正在新奇地打量了周圍的事物,似乎感到很新奇。
對于接下來要說的話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是這年頭臉皮真的不能當飯吃了,再怎麽厚臉皮也不爲過。
我清了清嗓子,對着身邊的人鄭重其事開口道:“從今天開始,我同意你暫時住在我家。不過我事先說清楚,你去了之後隻能睡沙發或者地闆,而且也不是免費的哦。等你發了工資之後,要付我每個月……500塊的房租,怎麽樣,能接受嗎?”
這個條約簡直就是不平等加霸王條約啊,任是個有腦子的人都不會答應。
而且我也真的不是全心去欺騙一個不懂行情的ABC,還又特地跟他強調了一遍:“如果不住的話也可以。”
何嘉然聽完幾乎是沒猶豫多久就一口答應下來:“好啊好啊,工資發下來,都給你。”
這傻白甜的哥們兒别這麽對我笑啊,我心慌啊,我不安啊。
我趕緊轉頭看向别處。
路過那個早餐攤點的時候,我下了下決心,帶着身邊傻乎乎的這男人走了過去,給他點了包子和米粥,我照舊是油條和豆漿,然後把一次性筷子遞給他。
“在你發工資之前飯錢我先給墊付着,之後等你有錢了,記得一塊還我。”我強忍着心虛說了句。
“好啊好啊。”何嘉然端起碗喝了口粥,結果因爲心急燙了嘴,我見狀隻好給他低過張紙巾去擦。
現在給我感覺,真的越來越像養了個大兒子。
不過這樣對我來說也沒什麽太大的壞處,畢竟我丢了玩具廠的工作,亟需額外的一份收入。
何嘉然既然能給我帶來錢,其他的我也不需要再計較那麽多了。
有得必有失,不管在什麽時候,什麽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