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姐讓那個剛才還嚣張跋扈的侍應生先出去，他走的時候低眉順眼地叫了聲“雲姐”，于是我這才知道這不是個全然沒有節制禮貌的人，隻是面對的人表現出不同的一面罷了。

我其實也怕惹怒了雲姐，所以趕忙彎下身子去收拾殘狀，一個不小心還讓玻璃碴子給割了一下。

就算是手傷了我也沒敢停下，還是繼續收拾，直到雲姐也跟着彎下身子蹲在我的身邊。

我沒敢擡起頭，但是手上的動作卻是停了下來。

雲姐拉過我的手去看，仿佛還嗤笑了一聲，道是：“都三十歲的女人了，怎麽到現在連點氣節都沒有。”

我嘴上沒說話，心裏卻在反駁，氣節那東西是什麽，能當飯吃，當錢用嗎？

雲姐接下來再沒說什麽，她起身去拿了什麽東西，然後折回來，又将我的手扯過去。

我感覺到自己受傷的食指被人纏上了一圈東西，抽回手來一看，果然是創可貼。

顔色是土黃土黃的，難看極了。

“五分鍾之内把這裏收拾好，你這裏的工作有多重要也不必我多說吧。還有一句醜話先說下，不能幹馬上滾蛋，我這裏多的是人想進來。”

“是是是，謝謝雲姐。”我趕緊表露自己的決心。

雲姐走的時候重重地拍了下我的肩膀，看到我有些驚慌地擡起頭，還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她在笑什麽，也不想知道。現在我唯一盼望的，就是安心在這裏工作下去，賺到錢。

又是一晚過去了，除了之前打破的那個拼盤，之後差不多還算順利。

我照舊換下工作服離開夜店，沿着馬路走回家裏去。

路過早餐攤點的時候，我突然想起還要給家裏那位買早餐。

數了數口袋裏的錢，我對着老闆娘道：“三根油條，一杯豆漿。”

那小夥子看着挺瘦的，應該吃的不多吧。

要是吃的多的話也沒辦法，我沒錢了，自己都養不活，給他買點東西回去就不錯了。

拎着東西趕緊回到家，我在狹小的房子裏轉了一圈，已經沒了人的蹤影。

看到床上整整齊齊疊放的被子，我愣了一下，然後緩緩地笑了出來。

走了啊……

走了也好，給他買的早餐也省下了。

靠在沙發上喝豆漿吃油條的時候，我動了動身體，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這張沙發是出租房裏原本就有的，又窄又小，還硌人，以前我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但是現在怎麽就開始不舒服了呢？

不過這個問題實在沒什麽探讨的意義，我也沒那個心裏去多想。

換好衣服在床上略略躺了些時候，我又該起身去上班了。

在走去工廠的路上，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猶豫了些時候，我才接起。

“羅愫，你最近怎麽樣啊，過的還好嗎？一定很好對不對，看你都不聯系我了，肯定是浪的沒邊了。”南欣明朗又歡快的聲音響起。

我擡頭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心裏說不出什麽感覺。有些麻木，也有些欣慰。

“是啊，我過得好着呢。不過再好也比不上你，最近又在哪裏出差了？”我的聲音聽上去也是輕松的。

“唔，現在在西藏，過兩天可能還會去趟新疆。我告訴你啊，高承洲那個家夥體力真是太差了，還有什麽高原反應，連我這個女人都不如。每天跟他在一起真的是拖累我，我想走也走不快。”雖然話中是抱怨，但是南欣那個直性子，要是真讨厭和不喜歡，肯定不會是這樣。

高承洲就是她經常挂在嘴邊的那個主編，幾個月前南欣跟我說要出差一陣兒，話中還有些支吾的樣子，我就知道事情怕是不那麽簡單。

不過她能找到喜歡的人，而那個人聽上去也很愛護她，我已經覺得很好了，也真心地祝福他們。

南欣接下來又滔滔不絕地說了很多，我輕笑着聽着，也着實爲她高興。

不過到了廠子門口之後，我不得不開口打斷她：“不說了啊，我還有點事，下次再找你聊。”

“這樣啊。”南欣顯然有些意猶未盡，不過也爽利道，“那說定了，你可别光顧着自己玩不管我了，我可是要一直粘着你的。”

“好了好了，真是怕了你了，挂了。”

收了線之後，我站定在原地呆了幾十秒鍾，然後又繼續邁開步子。

當初既然是自己做出的選擇，就不必覺得有什麽遺憾。

現在我還這樣努力着的唯一的目标，就是讓我愛的那些人能夠生活得更好些。

對南欣來說，什麽都不知道才是對她最好的，我怎麽舍得會去打擾。

這次我還差一分鍾的時間将将到達車間，主管冷淡地瞥了我一眼，接着就拿着記錄本離開了。

我有些後怕地摸了摸額頭，暗歎一聲好險。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小劉來到我的身邊，二十幾歲的小姑娘正是水靈的時候，一雙大眼睛看着我滴溜溜地轉。

“羅姐，我今天晚上有點事，能不能幫我替個班呀？拜托了拜托了。”小劉對我請求道，還帶着些撒嬌的意味。

不過還沒等我回應，身旁的李姐先開口了：“我說小劉，這個月都幾天了，你自己的班不值非得讓别人替，有沒有想過别人晚上還要回去休息呢。”

這樣一席不算重的話讓小劉刷的紅了臉，小姑娘到底臉皮薄，而且還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或許心裏還有些委屈。

“李姐，我不是故意不上班的，是我真的有事，我、我媽媽今天過生日。”

“喲，你們家人可真會過生日啊，一個人一年是要過幾次。前兩天是不是你男朋友生日來着，還有上個月你爸和你姐，還有……”

還沒等她說完，這次我先止住了她。

李姐有些不滿地看向我，似乎覺得我在這個時候退讓不僅顯得沒出息，也折了她的面子。

不過以前的那個羅愫到底還是有些影子的，雖然我時常捕捉不到。

我轉身看向小劉，語氣不輕不淡道：“小劉，這次我可能幫不了你了，今晚我也有事，不好意思啊。”

小劉有些意外地擡頭看向我，心裏也許是在想，你不是一直以來最缺錢的那一個嗎，誰的班都替，這次幫我一回怎麽了？

但我真的幫不了她。

這場替班的“風波”看似很快就過去，大家都各回各的生産線，一直到下班都沒有再互相說話。

下班要離開廠子的時候，我原本要和李姐一道回去，誰知道半路讓人給攔住了去路。

“羅愫，你跟我來一趟辦公室。”車間主管踩着三寸的波跟鞋蹬蹬蹬走在我的前面。

雖然同事們對這個主管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滿，但是沒人傻得去當出頭鳥。我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那個，所以即便是看得出她對我有些刁難，我也不敢有絲毫的頂撞。

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李姐先走，然後自己跟着主管去了她的辦公室。

一道十幾平米裝有空調的房間内，我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喲，感冒了，來，擦擦。”主管遞給我桌子上的一張紙巾。

我頓了一下，然後接過：“謝謝主管。”

她就坐在我的面前，上下打量了我幾眼之後，才指了指後面的一個凳子，道：“先坐吧。”

我依言坐下。

“我剛才聽說，小劉想跟你換班你沒答應？”說話的期間她還彈了彈手指甲，似乎有些漫不經心。

我下意識地我了握拳，對自己說這件事不是我的錯。

“是，我今晚有事，可能沒辦法幫她。而且以前很多次……”我沒說完就被人給打斷。

“羅愫，你知不知道小劉是什麽人。她的叔叔可是我們廠子的副總，别看現在她一個小姑娘在車間曆練，但是之後可都是要當主管當經理的。這樣的背景我都要小心應付着，别說你一個普通的工人。怎麽，當中擠兌一個小姑娘你覺得很有成就感是不是。我可告訴你，你這麽下去，自己的飯碗保不住可别怪别人。”

我聞言抿了抿唇，答道：“我沒有刻意爲難她的意思，隻是我真的沒辦法替她值班。而且車間裏的同事那麽多，我相信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幫她的。您相信我，我是真的想幹好這份工作。”

主管聞言嗤笑了一下，似乎對我說的話有些不屑：“先幹好這份工作啊……那你先看看，這上面寫的是什麽。”

她随手拿起一份桌上的報紙扔給我。

我拿過來定睛一看，頓時全身也僵住了，說不出話。

“我也是前陣子才知道這件事的。因爲故意殺人而被警察逮捕和上法庭，雇傭了你這樣的女人，知道我們爲了你開過多少次會嗎？是不是覺得我一直都在針對你啊？呵，倒也算是吧。隻不過我是在給你一個主動辭職的機會，自己走總比被開除臉面要好看些。你說是不是？話既然已經說到這個地步，我相信你也能做出正确的選擇。”

正确的選擇。

不，生活從來沒有給過我選擇的機會和權利。

我将手中的報紙放下，然後緩緩站起，輕聲道：“既然是這樣，我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