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夜回
湖邊歇息睡到半夜,陣陣馬匹的踩踏聲由遠至近,驚醒了她,憨傻地看見幾十名青衣人跪在鳴王的腳下,用洪亮的聲音齊喊。
“恭迎攝政王回城。”
一切來不及思索,然後她就懵懵懂懂跟上了馬車,接着飛快地狂奔,兩天兩夜不停歇,終于她再次踏進铠城這片土地,熟悉的氣息,依然美麗,繁華喧鬧,道不清是什麽滋味。
下了馬車站在珍沐府的牌匾下,憶起臨走時啐的一口水,她自嘲的一笑,真是稚氣。
陳振早已站在門前恭候,眼珠轉到她身上時并不表露任何驚訝,穩重的跟随鳴王述說他不在府中時發生的事情,畢竟做了他的下人那麽久,早已練成了處變不驚的本事。這裏的仆人與主子皆冷冰冰的,無情無緒,唯一稱的上的表情就隻剩下尖酸刻薄了。
阿百被安置在一個叫“聲殳香”的閣樓,她呆呆的看着這四處布滿蜘蛛絲和灰塵的地方,四處空無一物,循着房間一一打開,塵土掉她一身,明明是夏季,但是她總覺得身後有絲絲的涼意,不願再逗留,挨着樓梯上樓,上面是一個露天的亭子,雖然所有擺設都已經撤了,但不難猜想這個地方曾經是供客人飲酒作樂的閣樓,由于某些原因而被擱置,真是浪費。
天空呈暗灰,黑夜即将降臨,她坐在一處發呆,又渇又餓,珍沐府她隻認得從大門進入蘭湖亭的方向,其他皆無所知。
在門口左右探視都不見有人經過,又上二樓觀望,四處被密密麻麻的樹遮掩住,幾棟樓上的窗門又禁閉着,連蚊子都無法進去。這是什麽鬼地方,好端端的一個王爺府建得如此陰森詭秘,一丁點人氣都沒有。難道要一整晚待在這裏,阿百躊躇着是該出去還是在等待,鳴王不會有多餘的心照顧自己。突然感覺自己被人丢棄,看着飄蕩的幔,她把心一橫便扯了下來,然後卷在自己的手上,在一張卧榻上擦了又擦,待幔變成黑色後她才累得躺下去,睡着了便沒有知覺了。
“百姑娘,王爺有請。”好不容易進入夢鄉就被婢女深冷的嗓音驚擾,燭光上的女孩有張蒼白的臉,走路沒有聲音,面無表情像極了鬼魂,阿百安撫了被驚吓到的心後,緊随着侍婢到達蘭湖亭。
“還不進來。”似等了很久,幔裏的人影傳出不耐煩的語氣,阿百正準備登上階梯,看了腳下發愣,止步不前。
“王爺,阿百的鞋子沾了些東西,不如我坐在石梯上聽您吩咐吧。”聲殳香到處都是灰塵,鞋子難免髒了,還有這雙大鞋也被磨破得不成模樣,這樣怎麽敢踩在幹淨的毛毯上?
“來人,備水!”聽他聲音似乎更加暴躁,看來連夜的蹦波他也無法好好休息,不一會兒,婢女把水盆端到她腳下,阿百正在疑惑着王爺叫人備水的用意時,他嘲諷的聲音再次傳來。
“還在想什麽?要本王‘親自’幫你洗腳嗎?”
“阿百不敢。”阿百急忙松綁帶子,脫下鞋子頓了會兒又說,“王爺,阿百的腳襪是幹淨的。”
“怎麽?還怕本王見了你赤足獸性大發?”
“王爺言重了,阿百洗便是了。”她無奈地脫下襪子。水盆上飄着幾朵淡粉的花瓣,磨損的雙足淨在水裏拂開,像一群被打擾的魚兒四處飄走,她無處可坐唯有站着用兩腳互洗。
“洗幹淨了就給我滾進來!”裏面飛出一隻杯子砸在水盆裏,水和花瓣四濺,弄濕了阿百的裙擺,看來他已經震怒了,怎麽總喜歡飛杯子?或許善仁府那棵樹上的杯子就是他扔的。她趕緊赤着雙足踏進歇亭。
“阿百叩見......”
“你的毛病不少啊,還腳臭?”換了一身衣的他譏笑地打斷阿百的行禮。
“阿百的腳......”她看了看自己的腳,隐忍着不悅回道“不臭。”
“不臭要洗那麽久?少廢話,坐到那邊去,唱曲。”他似乎很滿意看到阿百窘迫的表情,手指了指對面的坐榻,那榻和他躺的一模一樣,暗綠的絲綢墊子上面綉了幾朵零落的雛菊,夏天坐在上面不會覺得熱,冬天到來時,墊子就會換爲較厚的棉布墊子,上面再鋪一層狐裘相當暖和,榻上面有個相對尺寸的窗框,兩邊的風景不一樣,王爺坐的那邊看到的是鈴蘭花,阿百這邊看到的是湖,窗邊還有幾條柳随着風招搖。
她第一次坐在這麽珍貴的榻上,手觸摸着墊子的絲滑,似乎有微微的涼意,輕輕地挪到扶手邊沿,那幾朵雛菊太美了,她生怕自己坐扁了或者弄髒了,不過既然是他吩咐,即使被坐髒了也不會介意,大多明天換張新的。
這時,較強的風吹進亭内,紗簾與柳條飛進來,輕輕拍打了她的臉,見狀,她淡笑便唱起了。
“咻咻涼生咻咻微兒,簾兒連柳兒咻咻進,風兒怒咻咻,風兒諾微微......”
他閉着眼睛,她望着窗外唱着歌,涼風漸漸弱小,紗簾與柳條也輕輕拂動,原先的熱鬧仿佛被她的聲音給迷住了,“大家”都靜下來“欣賞”這迷人音兒。
曲終,一切回歸平靜,她便又拘謹起來,正想着唱另一曲時,見他搖了搖手中的瓷杯,阿百趕緊起身爲他倒酒,倒完酒,他又指了邊上的其他酒瓶,于是她挑了較小的呈上。
“你喝。”深邃的眼神凝着她手中的酒,阿百早已饑渴不已,等它滿上便急忙一口飲盡,嗆到她眼睛通紅,但又不敢咳出來。
“俗人,酒賞你,繼續唱。”無視她的狼狽,他疲憊地閉上眼睛,自顧自地品着酒。阿百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起酒瓶,愣着坐回去繼續唱曲。四處點起了燈籠,湖邊映出燈火,感覺鳴王不喜歡黑暗,所以,她唱着曲子時偶爾會起身點上被吹滅的燭火。
“紅燭仗上了火裹衣,相用一輩子,相擁便是一生......”
或許是真的累了,他比以往睡得早些,阿百輕輕取出他握着的酒杯,那是一雙白皙且節骨分明的手,指腹淡粉,圈圈細紋讓人覺得可愛,過了許久她才發現自己居然盯着這個人的手看得津津有味。
淺淺地呼吸聲,她取來絲被蓋上,雖說現在是夏季,若他晚上着涼了,明天又不知道他會怎麽變相爲難自己,阿百邊唱邊想着,她沒有仔細想過這一切的動作其實是關心。
忙完所有的事情,她坐回原來的榻邊,風吹着她有一絲兒冷,于是阿百啐了幾口酒,感到身體暖和些便又接着唱。夜深了,她望着手裏的酒瓶和酒杯,想起了阿娘與阿爹。
阿爹好酒,一杯接着一杯,阿娘看不過去,總會搶在阿爹喝之前自己喝完,于是阿娘也好酒了。有一晚,他倆坐在一起對飲,她湊前哭嚷着也要喝,還埋怨阿爹阿娘趁她睡覺時間偷吃酒,惹得他們哭笑不得。
于是阿娘邊哄小阿百邊唱着“阿郎啊阿郎,奴家吃口酒可好?阿郎啊阿郎,不知貪幾口酒?奴家爲阿郎亦不知貪幾口酒?阿娘啊阿娘,孩兒吃口酒可好?阿娘啊阿娘,孩兒亦想貪嘴幾口酒——”後面她忘記了,因爲她已經被哄睡了。
于是她又倒滿,酒慢慢滑入,淳而澀,哼起了同樣調的曲子,望着外面的半輪月亮,酒醉進夢念鄉愁。
他睜開眼,打量着這個女人,她頭側枕着手肘挨在窗台上,手掌和手指垂掉在窗外,酒瓶與酒杯空空見底的落在她另一隻手邊,有幾滴酒紅染了她的袖口,她曲着雙腿,往下便是那雙赤足。
他走近,坐在她身旁,月光局部照着阿百平凡的臉,恬靜舒服,他學着她枕着手肘挨在窗台上,手掌和手指亦垂掉在窗外,輕輕撞了一下她的手,阿百的手微動幾下又靜止了,他又撞幾下,這次手沒有晃動反而抓住了他的手,他皺了眉頭,才聽她喃喃自語“阿郎吃口酒可—”他吻住了說夢話的女人,舌頭進去逗弄了一番,他啄了一下,手覆在她的雙足上說。
“果真獸性大發了。”随後低笑幾聲再次深吻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