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阿百就更忙了,白天幫忙修補别人家的房子,晚上幫忙排演燈影戲曲,阿木和往常一向吃喝閑逛休息,兩人甚少見到一面,終于四天後,阿百病倒了。鄭大娘拿着藥碗出來看到正回來的阿木,突然拍頭一下。
“都這個時候了,你和奶奶等會兒,飯很快就煮好了。”
“阿木,過來。”鄭老太坐在棚底對他招手,阿木依言坐下,桌上淨是皮影的道具。
“你會畫畫嗎?我這老人家呀,眼睛越來越不好使了。”她執着毛筆的手抖得厲害,像随時會掉下來。阿木接過她手中的筆,眼睛詢問畫什麽。
“我要畫一個貴氣的皇權男子和一個樸素的平民女子。”
阿木似懂非懂的開始在上面繪畫,鄭老太滿意的笑。
“阿木不是尋常人家啊!這雙無操勞的手和這個畫工倒是上等,我也隻會粗略畫出印象中的貴人,年輕時和老伴以皮影爲生,兩個人帶着一個小木盒子和一塊布,走到哪就演到哪,可惜他去世以後,我便把這皮影也收拾起來。直到阿百發現它們......”深邃的兩眼凝望着夕陽,橘光灑落在她滄桑的臉上,淡淡一笑,紋理加深,好像想到了什麽美好的事情。
“前幾年旱災,田裏無法耕種也收獲不了,家畜也病了,大家正愁得拿可典當東西的去賣,她舉着暗黃的人影問我可不可以教她,看用這個能不能賺取點銀子。反正都要去鎮裏一趟,于是便教了她一些基本,誰知這妮子膽居然那麽大,在鎮上每一處熱鬧繁華的地方表演皮影戲,甚至連花樓門前也表演過,好在有宇萬,要不她定被人給欺負去。其實吸引來的都是小孩子,他們給的錢也不多,但小孩子模仿力強,她唱的曲子又易記,每條大街小巷都傳唱,大家也就開始好奇曲子的來源。後來她鼓勵全村人一齊幫忙,大家也是抱着試過的心态,殊不知這麽成功。于是我們每個月都會到安臼鎮或者受邀到其他地方表演。即使是現在,許多人喜愛的除了有趣的皮影戲之外,還有阿百的歌聲。我想宇萬那小子就是因爲她唱歌而看上她了,哈哈。”老太太越講越開心。
這時,阿木已經畫完,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人物,老人家更是笑顔如花,直贊他好手藝,之後的人影也順理成章都交給他畫,甚至連雕刻也交給他做,有時她在旁邊指導,更多時候是老人家一個人談天說地,阿木也從不拒絕。
待阿百病好之後,離表演還剩下五天,她抓緊時間譜寫了曲子,村裏的人每晚都聚在她家門口的空地上排練,她一一指揮每個人的發音還有與鑼鼓的配合,白天已不再需要自己修補屋頂,因爲她醒來後發現阿木已經在做她未完成的工作,甚是感激,晚上他還幫老人家雕刻和描繪圖譜,看着與以往不同風格的人影,每個人都忍不住贊歎,直說她們撿到了一個寶物,鄭大娘笑得合不攏嘴。
初三,臨出發前,原本表演的藝人因生病無法繼續,鄭大娘也不給阿木拒絕的時間即刻拉起他就走,鄭老太在旁軟聲解釋,阿木似乎習慣了這種有求必應的模式,一聲不吭的跟着大隊前進。
到達安臼鎮,大夥兒都在準備,阿木拿着竹棍胡亂擺弄,人物一會甩手一會兒甩腳,無法達到一緻并用。
“你不用怕,隻要清楚怎麽操作人影的手就可以了,我會在你旁邊幫你說話。”阿百以爲他緊張才操控得淩亂,耐心地上前教他。“你這個人物叫華羽是默默愛戀着阿蓮,所以一般就會害羞的撓頭,像個呆子一樣,所以更多時間是傻站着,沒有那麽多難度動作。”她握起他的手一移,人物的手彎道頭旁動一動。“待會我會唱首關于他默默無聞守候在伊人身旁無欲無求的曲子,你就随着歌聲這樣擺動。”她又擺弄阿木的手移動人影的腳來回緩緩走動。阿木嗅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香味,嘴角微微牽起。帳幕外男女的黑影映在一起,像在親吻,頓時暧昧不已。
入夜了,鄭大娘在外面開場白,鎮上人民激情滂湃,鑼鼓頓時想起,白布上人影浮現,衆人皆是贊歎,小孩子也忍不住說“娘親你看,那個人影好漂亮啊!”
這次的故事是講以爲平民女子與權貴男子相愛,可惜門不當戶不對遭到雙方家長反對,最後權貴男子不願舍棄原有的富貴抛棄了阿蓮,阿蓮傷心欲絕吐血至死,而華羽從頭到尾陪在她身邊看着她離去。
觀衆們無不都愁眉不展,好在休息過後第二場是最受歡迎的喜劇“茂哥闖天地”。這個故事是從鄭老太那裏傳來,阿百覺得诙諧有趣便決定每個月都要有一場,并續寫一系列故事,兩晚分上下場,若你看了上場絕對會想要看完下場,她抓住了這點,便有了固定的觀衆,這銀子倒不會少。
看着鄭大娘數着銀子呵呵笑,老太太早已累得沉睡,外面幾位村民仍喝着酒談天,她也不堪困意躺下。
烈陽照常普照大地,阿百始終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一晚過後,帳篷外一片死寂,迎接她的不是晨光,而是地獄。
原本該喧鬧的早晨,沒有人洗漱也沒有人煮飯,村民們躺在草地上一如昨晚鋪地而睡的姿勢異常安詳,但已經沒有了呼吸,她上前查看,無一生還。不遠處的許宇萬頭浸泡在河裏,身體躺在草坪上,仿佛在等着某人把他拉起來似的。
如此殘忍除了他又有誰視人命如草芥?可爲何要殺他們?
腦子裏無法思考太多,眼球環視一切,就是沒有看到鄭老太和大娘的身影,心忽地燃起一絲希望,于是邁開腳步一個勁兒的尋找,沿河奔跑,進入林子後卻止步不前,樹上吊着一個人,阿木的身影站在樹底下,她臉上一片煞白,雙腿不聽使喚地往回走,一會兒拿着一張凳子跑回來,阿木此時轉過身來,已不是原來的那張臉卻是熟悉,阿百無視越過他,在鄭老太底下擺好凳子,站上去,從腰間抽出匕首,發現自己根本夠不着,鄭老太祥和的臉俯視着她,阿百跌坐回椅子上,突然無聲的笑。
昨天還好好的人,今兒再也睜不開眼睛了,再也不會對自己好了。
“笑什麽?”低沉的聲音從上頭傳來。
“爲什麽獨獨讓她上吊?”阿百擡頭與他對視,眼中愠怒可見。
他淡漠的眸子嘲弄諷刺道“不問你爲何沒死?”
她學着他自嘲似對自己說道:“現在不死,遲早會死。”
太陽徐徐上升,若無其事地灑落大地,鳥兒飛到鄭老太正上方的樹枝上開始一天的忙碌,它剛開口炫耀便一命嗚呼,瞧着熟悉的情景和屍體,阿百心底一沉,最後終于正眼看向阿木,不,是鳴王。
“王爺,可以把奶奶放下來嗎?老人家不經折騰。”
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刀子飛向繩索切斷,鄭老太直直摔下來,阿百想接住卻被壓倒下地,掙紮許久才脫離,扶起鄭老太靠在樹上,溫柔地抹幹淨她臉上的泥土。鳴王早已不見蹤影,她也無暇理會,一個人跑回駐紮的地方拿起鏟又跑回來,在樹下一個勁兒地挖坑躺,太陽底下,大汗淋漓,她瘋了般拼命的挖,十條人命,十個坑。
待她終于安置好所有人後,疲憊不堪的她才松開鏟躺在墓地旁邊無力喘氣,最後滿意地昏睡過去。
“娘,人爲什麽會死?”
“壽命将盡便會死。”
“那是什麽時候?”
“說不準,有的人是明天,有的人是等會兒,但一般人會活很久,甚至有百歲老人的存在。”
“娘,你會死嗎?”
“當然會。”
“那你死的時候一定要帶上我!”
“爲什麽不帶上我。”幹澀的喉嚨艱難地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