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嗞咔嗞”,腳下的落葉在雨水的浸泡下,發出有些泥濘的聲響。
米爾将從沁園書屋裏借來的書夾在胳臂下,舉着傘,閑庭信步地走在莊園的小徑上。他從來不趕時間,也不用趕時間。人類的時光如梭,如馬駒過隙,但對他們這種生靈來說,時間卻是一條沒有盡頭的河流,即使缺少一切也唯獨不會缺少時間。況且,當下,沒有陽光的催促,他覺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放松。
周遭的這片莊園,占地約有兩百餘公頃。古老的月河從莊園中間一穿而過,将莊園劃成一大一小南北兩片。北面是視野開闊的草地與丘陵,南面則是植被茂密的從林。司圖家族所住的一号大宅,就在莊園西南角的一片桦樹林背後。
紫藤莊園有三座大宅和約二十座較小的獨立屋。其中,位于南片的一、三号宅,及位于北片兩座丘陵間的二号宅爲大宅,各占地有一兩公頃。三座大宅屬于族群中三個曆史最悠久且最“顯赫”的家族,因爲三個家族的一家之長正是長老院的三位上院長老。
血靈族傳承至今,已經曆經幾千年,因爲不像人類那樣代代接種生育傳承,血靈将自己的族人按一千年到五百年爲一代劃分,到目前共有七代。首代族人的“年齡”和曆史已經無從考究,而且僅存一人,也就是族群的最高領袖,始祖(代)。幾乎沒有人見過始祖的真顔。長老(代)則是二代和三代族人組成,“年齡”都在兩千年以上。第二代也就是上院長老僅有三位——即前面提到的三個大家族之長,包括司圖家的司圖頂山——第三代則有六位,爲下院長老。
族群對族内“家族”的形成沒有硬性的規定,除了由三大上院長老掌管的三大家族外,族人都以自願自由的原則群居,具體形成了多少個家族,也隻有長老院知道。不過在紫藤莊園裏擁有資産的家族,大多已經形成千年以上,因爲這片地産,在三百多年前因爲“避世令”才被擱置荒廢。
此時,雨已經基本停了,紫藤莊園裏因爲陰沉的天氣,一片肅殺的景象,除了偶爾掠過耳邊的鴉叫與雨水滴落的聲響,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看樣子,到今天爲止,遷回莊園的族人還很少。這樣也好,對米爾來說,這種清靜格外的難得。
米爾還記得,在“避世令”之前的紫藤莊園。那時,這裏曾經是一派歌舞升平、紙醉金迷的氣氛。米爾并不喜歡那時族群裏的氛圍,不過好在一号宅處在一個相當僻靜的位置,加之司圖家族素來就以特立獨行而出名,鮮與其它家族有密切來往,一直都保持着一種與“群”隔絕的狀态。
原本“避世令”後,族群開始分散于世界各地深度隐居,住到深山老林之中,倒也圖得清靜。不過,幾個月前長老院終究還是決定撤銷的“避世令”。出于什麽原因,暫不得而知,而米爾也無心求證,因爲二十年前發生的一場變故,已經徹底破壞了他們甯靜的隐居生活。早點離開那裏,對他和司圖家族現存的成員來說,也是求之不得的事。
大概是周遭過于靜谧,米爾舉着傘靜靜地走着走着,不自覺地落入了沉思。
他思考的并不是什麽深刻的問題,而是一個人。那個叫滕原淨的女孩,還有那讓他恍若“重縫”的一眼。就是同樣的一眼對視和幾乎雷同的感覺,在他的記憶深處,發生在一百多年前。而正是那一眼,将他如墓穴的“人生”重新看到了陽光中拉……
——不行!
米爾突然擰起了眉頭,将自己眼看要沉淪到回憶之中的心緒拉了回來。
——已經下定決心要與過去做一個了結,怎麽反而又開始徘徊了呢?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滕原淨身上還有一樣東西讓米爾不得不在意。
作爲血靈,他們有着幾倍扔到幾十百于人類的五感的敏銳度,尤其對于米爾這種已經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了一千多年的成年血靈。而人類體内的鮮血,作爲他們賴以生存的“食物”,對他們有着獨特的誘惑力,就如同人類嗅到了美味佳肴一般。對于人類,這種誘惑力會引發食欲,而對血靈來說,則是引發“血欲”。這也是爲什麽米爾讨厭身處在“人”群中的原因,你肯定無法想象,四周都散發着“美食”的味道,是一件多受滋擾的事。
可是,這個滕原淨身上卻沒有這種引發血欲的氣息——準确地說,她的身上幾乎沒有明顯能辨析她的存在感的氣息。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呢?米爾對這個問題一時不得其解,同時也爲自己會去思考關于一個“别人”的事,而感到更爲不可思議……
“喲,這不是司圖家的米爾嗎!在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一個陰陽怪調的聲音,突然穿過米爾的耳際,打擾了他的思緒也打破了莊園的靜谧。
這個怪異的聲音來自于伯朗尼家族的那位不男不女的莫克沙,并不用擡眼去确認,米爾便能洞悉對方的身份。伯朗尼家族就是三大家族中的,老伯朗尼-克頓領導的家族。紫藤三号宅便是他們家族的資産。
莫克沙會突然出現在這裏,米爾不得不有所警覺。因爲并不知道伯朗尼家族已經遷回莊園了,即使他們一改以往的高姿态,低調的遷回莊園,莫克沙又爲什麽會跟蹤自己并突然接近自己?
“莫克沙啊!什麽風把你吹到這來了?”米爾停下腳步,明知故問。
“當然是和米爾你一樣咯,被回遷令吹來的!”一頭雪一般的銀發,一身淺灰色西裝,還打着妖豔的紅領結莫克沙,嘿嘿地笑笑說;轉而他滴溜着眼珠掃視了一下四周歎了一口氣又道, “唉,這莊園到底是荒廢很久了,還真是荒涼呢!明明原本住在大峽谷的莊園挺好的,也已經習慣了。也不知道長老院這是那來的心血來潮,非要遷回來。這不,克頓老爺子差遣我帶幾個小輩先來打點一下,以便爲新年後的回遷做點準備。”
——果然是這樣。
米爾就根本不相信伯朗尼家會有低調的時候。現在離新年還有三個來月,這麽早就派莫克沙帶人先行打點,可以想象伯爾尼家遷入莊園的那一天,莊園裏得有多麽雞飛狗跳。不過,這才是他們的本色。
“說真的,” 莫克沙手拿着巴掌大雪白天鵝羽毛小扇,湊到米爾的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說,“早就聽說司圖家族已經率先響應長老院的号召遷回紫藤莊園,我們還都爲一向我行我素、不守成規的你們突然變得積極進取而感到鼓舞呢!卻沒想到,米爾你居然孤零零一個人,悄無聲息的搬了進來。還真是讓人意外呀!你們家的那幫小輩們呢?”莫克沙一邊說着還一邊做出左顧右盼狀。
“他們有事,暫還沒搬過來。”米爾有點受不了莫克沙的故作姿态,勉強解釋。
“這樣啊!看來是相當重要的事。”莫克沙恍然大悟的模樣,“不過,一号宅年久失修,米爾隻身搬回來,也真是不容易,必定有不要東西要修整吧!不小的工程哦!不過,司圖家能幹活的也就兩三個人了,就算一起回來估計也幫不了太多,呵呵!”
莫克沙這話的意思,無非就是在嘲笑如今的司圖家族的分崩離析,人丁稀少。米爾對他喜歡自說自話、而且總是話裏有話,拐彎抹角的風格可謂相當反感。一想到以後要和這樣一幫角色做“鄰居”,他就更是說不出的厭煩。
“如果沒什麽别的事,我就不打擾莫克沙你忙了。”
米爾無心戀戰,轉身就要走,不料,對方卻突然說:“還好還好,我倒是還不太忙。不過,米爾這幾天似乎倒是真的很忙呢!”
“什麽意思?”
“難道不是嗎?這才不過一周的時間,米爾就已經大白天兩次出門逛街了,還真是好興緻。我以前總聽人說,司圖家的米爾素來喜歡清靜宅家,以書爲伴,現在看來,似乎對人類生活也不乏興緻嘛!”
意識到自己近來的行蹤居然被對方了如指掌,米爾不禁在意起來。看來莫克沙今天突然接近自己,絕不僅僅是爲了寒暄一下而已。
“你是說這個嗎?”米爾拿出夾在自己腋下的書揚了揚,故作糊塗地問。
莫克沙瞥了一眼米爾手中東西,露出有些誇張的恍然表情:“哦,是書嗎?米爾還是那麽好讀書呢!原來是去找書了。說得也是,書店可不會半夜開門,你自然隻能白天出行了,呵呵呵……可以給我看看嗎?”他一邊自說自話着,一邊伸手來想取米爾手中的書,米爾警覺地輕輕一縮自己的身子,瞬間挪出去一丈開外。
“雨好像又大了,”米爾掃了一眼陰雲密布的天空,面無表情地說,“你還是請回吧!隔牆有耳,你也不想驚動其他人吧?” 畢竟随着回遷令的下達,莊園裏遷回的族人會越來越多,憑這族人天生的敏銳,幾十米内要聽清他們倆的交談也不是困難的事。他的話果然引得莫克沙有所警覺,不由自主地四下張望了一下。而乘着莫克沙走神之際,米爾已經轉身揚長而去。
當莫克沙意識到米爾隻是調虎離山,好乘機擺脫自己時,不由得用羽毛扇掩着嘴輕笑了一聲:“還是一樣冷漠呢!”
米爾的冷漠在族群裏早已經不是新聞,雖然三百年沒有做“鄰居”,米爾也不相信莫克沙是因爲期待着自己有所改變才來接近自己或向自己示好。這個陰陽怪氣的男人,心眼比任何人都多,做任何事都不會隻是報着單純的目的。
——不管怎麽樣,要提防着這家夥。
米爾不理會身後莫可沙遠遠的“抱怨”聲,暗暗提醒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