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甯宮西暖閣,這裏突然間變得落針可聞,所有的目光都彙聚到長公主身上。
要知道,明朝的公主有着很牢固的道德枷鎖,哪怕李和現在已經死掉,長公主亦得爲李和守貞節。
現在李和還生龍活虎地活着,若是長公主跟馬夫有染,那麽當真是天下奇聞了。這是大明立國至今不曾有過的龌龊事,可謂刷新了明朝公主的道理底線。
“皇後,你無憑無據莫要含血噴人!”長公主在震驚過後,眼睛飽含憤恨地望向陳皇後發出警告道。
郭夫人等人看到長公主眼睛裏的憤怒,卻不知這是惱怒陳皇後當衆揭穿此事,還是陳皇後真的冤枉于她。
亦是如此,大家屏息凝神地觀望事态的發展,默默地扭頭望向這位素來低調的陳皇後會如何作答。
陳皇後面對着長公主的警告,顯得軟中帶硬地放下手中的茶盞道:“哀家亦是好意提醒!雖然你是金枝玉葉,但皇家有着皇家的規矩,事情鬧大對誰都沒有好處!”
聲音并不大,但擁有着十足的底氣般,已然是沒有将長公主的威脅放在心上。
“……本公主且看你能得意多久!”長公主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陳皇後片刻,而後憤憤地轉身離開道。
這……
在場的诰命夫人看到長公主從門口消失的身影,雖然長公主嘴裏仍舊沒有認輸,但無疑是落了敗局。
不說她有沒有被陳皇後抓到把柄,而今長公主府的女官換上陳皇後的人,長公主的日子焉能跟以前那般如意?
隻能說這個長公主是從小被慣壞了,而今手裏并沒有什麽政治資本,竟然如此對待于當朝皇後,這簡直是自讨苦吃。
不過很多诰命夫人生起了濃濃的八卦之情,卻不知長公主跟那個馬夫是不是有一腿,兩個人發展到哪一步了?
陳皇後看着長公主離開的身影,看到時間差不多,便是對着在場的诰命夫人溫和地說道:“既然長公主不願意參加哀家的宴席,那麽咱們便準備開席吧!”
經過這一場較量,衆诰命夫人亦是見識到了陳皇後的權勢,自是紛紛稱是。
李貴妃這些年是母憑子貴,加上陳皇後确實爲人低調,隻是看到今天這個場景,心知自己根本沒有跟陳皇後叫闆的資本,亦是态度溫順地連連稱是。
卻是這時,一個粉雕玉琢般的小男孩被一個奶媽抱了進來。
吳秋雨看到進來的奶媽和小孩,當即起身迎了上去。
衆诰命夫人見狀,亦是紛紛投來了關注的目光,而早前到這裏的诰命夫人則是知道這是陳皇後剛剛點名要見的小孩。
小男孩兩歲的模樣,生得很是清秀,跟吳秋雨的五官頗爲神似,正穿着一套帶着虎形圖案的嶄新紅色棉衣。
在吳秋雨的引領下,這個小男孩來到陳皇後面前規規矩矩地叩頭道:“虎子給皇後娘娘拜年了!”
雖然僅是剛剛說話的年紀,但得益于他比同齡小孩更顯聰慧,加上吳秋雨在旁邊提示,顯得奶聲奶氣地行了禮。
“不愧是林閣老的麒麟兒,身上倒有林閣老的文氣,賞!”陳皇後上下打量着這個粉雕玉琢般的虎子,而後對着旁邊的女官命令道。
女官當即端出一個托盤,托盤上面呈放着一個以紅色爲主格調的錦袋。
虎子拿過那個漂亮錦袋,又是規規矩矩地謝禮道:“虎兒謝過皇後娘娘的賞賜!”
“呵呵,真乖,你打開瞧一瞧,哀家給你送了什麽!”陳皇後由于沒有生育,故而對小孩有着天然的好感,當即便是含笑地說道。
咦?
在場的诰命夫人先是微微一愣,然後紛紛進行張望,很好奇那一個鏽着“虎子”兩個字的錦袋裝着什麽寶貝。
結合早前長公主因爲皇後僅給三兩銀子紅包而大肆宣揚皇後小氣的鬧劇,而今皇後此舉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卻是想要通過送給虎子一份大禮來洗掉自己吝啬的名聲。
隻是不得不說,這個手法确實有些效果,但未嘗太過于刻意。
虎子在吳秋雨的提醒下,亦是用那雙肉肉的小手将錦袋打開。當看到裏面的東西,他的眼睛頓時微微發亮,一隻手迅速地伸進了錦袋中。
這個小财迷!
郭夫人等人看到虎子這個舉動,心裏不由得取笑道。
虎子從袋中取出一物攥在手裏,結果連看都沒看,小手當即朝着嘴巴按去,而後嘴巴便是嚼動起來,眼睛顯得很是興奮的模樣。
“小……心!”
一個诰命夫人看到虎子竟然将珠寶放進嘴裏,不由得好意地想要進行提醒,但發現陳皇後和吳秋雨都沒有任何驚慌的表情,亦是沒有進行阻止的意思,卻是當即意識到事情可能跟自己所想的不一樣。
咦?
郭夫人等人看清楚虎子從錦袋取出并放進嘴裏的東西,卻是疑惑地扭頭望向陳皇後,卻不知她葫蘆裏賣什麽藥。
“虎子,哀家給你的糖好吃呢?”陳皇後将周圍人的反應看在眼裏,卻是望向虎子笑盈盈地詢問道。
唉……
吳秋雨心裏暗歎一聲,無奈地望向自己這個兒子。
她知道自己兒子最喜歡吃糖,隻是從相公那裏得知吃糖會長蛆牙後,卻是一直約束虎子少吃糖、甚至不吃糖。
現在皇後送給他最愛的糖,哪還會有不喜歡的道理呢?
“好癡……好吃!”虎子先是含糊地回應,然後将嘴裏的糖含到嘴巴的左邊,又是重複剛剛的話并重重地點頭道。
陳皇後被虎子這個認真的模樣逗樂,又是指着正被他抓在手中的那個錦袋詢問道:“這錦袋呢?”
“漂亮,我……喜歡!”虎子很喜歡紅色,當即又是認真點頭回應道。
衆诰命夫人看着這裏,不由得面面相觑。
按她們所知,陳皇後跟林家的關系還算相處不錯,隻是今日陳皇後所送的禮着實讓她們摸不着頭腦。
雖然這個錦袋很漂亮不假,但裏面裝着不過是幾顆糖,價值比贈送給長公主兒子的紅包都遠遠不如,這簡直是糊弄小孩子了。
正是如此,大家不由得紛紛同情地望向吳秋雨,隻是發現吳秋雨似乎并不惱怒,令很多人紛紛佩服起吳秋雨的那份涵養。
陳皇後心裏湧起一股暖流,卻是突然發出感慨地道:“這個錦袋是哀家親手所繡,這麽多年繡得已經夠多了,亦是隻有平常妹妹才當作是寶。不過哀家繡到今時今日,亦是真的倦了!”
那個“倦”字仿佛是從心靈發出般,語氣帶着一種無限的索然無味。
這……
在場的诰命夫人聽到陳皇後的這一番感慨,不由得重新審視被虎子抓在手裏的那個漂亮錦袋。雖然這錦袋所裝的東西不值錢,但這錦袋無疑彰顯着皇後的用心,甚至是送出了一份真心。
像她們給家人準備紅包,其實是人情往來的一種形式,大家所做的是等價交換。雖然她們所贈送的紅包都是金銀珠寶之物,但卻遠遠不會像皇後如此用心,自然不可能親自縫制錦袋。
結合長公主前些天散布陳皇後小氣的事情,加上陳皇後手頭不寬裕的傳聞。陳皇後所贈之物雖然不值多少錢,但無疑已經是極度用心,還真是好心被長公主當成驢肝肺。
有着堂堂皇後所親手繡制的錦袋,哪怕裏面僅僅裝着幾顆糖,那亦是代表着陳皇後的那一份心意。
陳皇後并不是博同情,扭頭望向吳秋雨又是鄭重地道:“林夫人,這是哀家繡的最後一個錦袋,你且錦袋收好。他日你們林家有什麽難事,拿這個錦袋過來,哀家定會傾力相助!”
啊?
在場的诰命夫人聽到這個承諾,不由得紛紛吃驚地擡頭望向吳秋雨,眼睛無不帶着一抹羨慕之色。
本以爲是一個不值錢的紅包,甚至是陳皇後故意戲弄于林家,但卻沒有想到會送出如此大的一個承諾。
有了這個承諾,不論林家以後遭受什麽樣的變故,陳皇後已然都是站在林家那一邊,卻是會主動幫着林家化解麻煩事。
隻是結合着長公主所散布的言論,亦不怪陳皇後會有此決心,這是老好人被其他人寒透心後的一種反應。
“命婦吳秋雨謝過皇後娘娘的美意,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吳秋雨亦是沒有推脫,當即便是感謝地道。
陳皇後而今不需要看誰的臉色,亦是不打算看誰的臉色,哪怕李貴妃挺着大肚子坐在旁邊,亦是沒有征求李貴妃的打算。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珠江鍾表查看時間,然後對着旁邊的女官直接吩咐道:“開席時辰到了,上菜吧!”
“是!”旁邊的中年女官已然是皇後的絕對心腹般,顯得言聽計從地回應道。
随着宴會正式舉行,這裏的氣氛當即變得熱鬧起來。
在場的诰命夫人紛紛入席,宮女和太監将早已經準備好的菜肴端了上來,卻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
當看到這滿桌都是普通菜肴,令不少诰命夫人顯得驚訝不已,卻是忍不住偷偷地望向首桌上的陳皇後。
雖然都知道陳皇後的手頭不寬裕,但用這種規格的菜肴來招待她們這幫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已然還是一個“窮酸的皇後”的形象。
隻是陳皇後舉辦這個宴會的目的不是要洗掉“窮酸皇後”的形象嗎?而今将這場宴會搞得如此簡單,這不是又給長公主借題發揮的機會了嗎?
陳皇後将衆人的反應都看在眼裏,卻是對着在場的衆人溫和地解釋道:“哀家的宴會确實是清淡了些,隻是哀家手頭确實不寬裕,還請大家莫要嫌棄才是!”
“皇後娘娘哪裏的話,這勤儉是華夏的傳統美德!”
“正是,皇後娘娘此舉有唐代長孫皇後之風,乃我們女人的楷模也!”
“這菜肴清淡些才好,适合我們女人等享用,還是皇後娘娘考慮周全!”
……
衆诰命夫人在見識到陳皇後的權勢後,亦是感受到這種曆來低調皇後所掌握的可怕,亦是紛紛進行恭維道。
正如林晧然所說,一旦有地位和權勢後,根本不需要擔心别人怎麽想,對方定然是主動巴結和恭維于她。
現在陳皇後展露出屬于她的權勢,連那位曆來目中無人的長公主都被陳皇後壓了一頭,衆人自然是紛紛結巴于陳皇後。
至于這個宴會的菜肴很是普通,這根本不算是事。畢竟在座的诰命夫人都是天天大魚大肉,卻不可能真沖着一頓飯而來,飯局主要還是一種交際的需要。
如今陳皇後有了權勢,那麽她們跟陳皇後拉近關系,這便遠要比一頓山珍海味的飯菜來得更實惠。
陳皇後看着大家如此反應,終于算是揚眉吐氣一回,不再是那位極力讨好他人而不得好臉色的窩囊皇後。
這場宴席的氛圍很好,以前李貴妃總是成爲宴會主角的情況已經不複存在,大家的關注點卻是紛紛落到陳皇後身上。
陳皇後的眼睛掃向所有人的時候,卻是明顯感受到她們态度上的變化,以前這些人太多是敷衍自己,而今卻是明顯在巴結自己。
隻是她心裏卻是十分清楚,如果沒有林家的金錢開道,那麽縱使她貴爲皇後亦是無法約制那幫貪财的女官,更無法将所有女官收爲己用,自然沒有而今掌握後宮的權勢。
正是得益于林家的幫助以及那個男人的指點迷津,她才走出了那個泥潭,感受到了這份前所未有的權勢味道。
不過她心裏隐隐有一種大膽的猜測:她被這種前所未有的權力所吸取,會不會早已經落在那個男人的預料中,自己是不是正在被那個男人所算計呢?
這個念頭其實在她的腦海僅僅一閃而過,畢竟這種事情早已經變得不重要,她已然是迎來了新的人生。
在隆慶二年的春節,她迎來了一個強大的盟友,借助自己的地位和盟友的政治資源掌握了女官團體,成爲大明王朝後宮名副其實的女主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