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關老子屁事!”李寅實不願意招惹死人的晦氣,卻是冷冷地回應道。
雖然當年嚴嵩從京城歸來之時,他沒有陪着笑臉曲意逢迎,但心裏一直都是巴不得嚴嵩早點死。當下嚴嵩已經被削籍爲民,更是一度不知所蹤,這死了跟死一個賤民并沒有什麽區别。
師爺臉上保持着笑容,卻是輕聲地提醒道:“東翁此乃當局者迷也!你近些年跟着徐閣老通信不斷,這可是得意門生才有的待遇!現在嚴嵩已經死了,你便不用繼續留在袁州,隻要你将此事上奏徐閣老,徐閣老必定心情大好。郭谏臣都能到京城進吏部,這還能少得了你那一份好處嗎?”
“對,寫信告訴師相!”李寅實的眼睛微微一亮,當即欣喜地說道。
他出任袁州知府帶着政治的色彩,這些年更是沒少在嚴家的事情上出力,現在嚴嵩已經死了,那麽他便不用在袁州充當老師的眼線。
郭谏臣不過是袁州府的一個小小的推官,隻是在嚴世蕃事件上出了一些力氣,卻是從正七品的袁州推官一舉成爲正六品的吏部主事,可謂是一步登天了。
他是徐階最正統的嘉靖三十二年的嫡系門生,這些年更是出力不斷,在林潤上疏的事情上亦是提供了不少的素材,受到的嘉獎應該更重才對。
李寅實沒有理會又有魚兒咬釣的魚竿,将手裏的魚竿重重一摔,肥胖的身軀一躍而起,便是匆匆地朝着房間走去。
管家和妾室看着敏捷身手的李寅實,一時間竟然看傻了眼。
這些年雖然對地方的政事懈怠,但筆力尚在,李寅實很快就炮制出一封聲情并茂的書信,讓人快馬加鞭地送往京城。
在書信送出之日,李寅實已然開始準備升遷之事,更是讓幾房妾室收拾東西随時準備動身,甚至跟镖局打了招呼。
由于他已經是從四品的袁州知府,這想要升回京城已經是沒有什麽可能性,所以他的去向應該是繁榮的東南諸府或偏遠省份的按察使。
當然,如果是一些新興的府同樣能夠勉強接受,像那個聲名鵲起的雷州府亦是可以的。
大半個月後,這比預期的時間還要快,一封書信從京城回來。
李寅實看到是師相的回信,便是重賞了信使,急匆匆地拆開了書信。隻是這封書信打掉了他所有的幻想,讓他感到了一種深深的失望。
徐階是一個很親和的人,不管是平時待人,還是有字裏行間都透露着一種親和力,在書信中表露了對門生的關切,旋即筆峰一轉地道:“嚴惟中侍奉皇上多年,雖被削了官籍,然此事不宜上奏!”接下來又是關切雲雲,後面接着說道:“汝既爲袁州知府,當以恒久治之,不負爲師之苦心也!”
恒久治之,不負爲師苦心?
李寅實在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宛如是被潑了一盆冷水,這擺明是想要卸磨殺驢。
他還記得早前好幾次通信之時,徐階都是“立志圖強,不墜青雲之志”,讓到他總以爲這位老師将來會提攜于他出任督撫,甚至将來能夠官拜尚書。
隻是嚴嵩已經死了,這個事情已經徹底辦妥了,卻是來了一句“汝既爲袁州知府,當以恒久治之,不負爲師之苦心也”,這不是卸磨殺驢嗎?
人都是如此,當希望越大之時,随之而來的失望則是越大。
李寅實都已經打算撈完最後一筆就走人了,那些贓銀都讓镖局的人準備運走了,結果徐階卻活生生地按在袁州這個破地方。
師爺聞訊而來,看着如同死魚般坐在椅子上的李寅實,一度以爲是李寅實家裏的父親死了,便是拿起桌面上的那一封書信。
在看過書信後,他卻是臉帶笑容地道:“東翁,徐閣老無須喪氣,此信另有乾坤也!”
“先生,莫要再安慰于我,這字裏行間已經很明白,師相是讓我在這袁州府裏一直呆下去!”李寅實顯得大受打擊地回應道。
師爺緩緩地搖了搖頭,卻是一本正經地詢問道:“東翁,你那日接到嚴嵩的死訊之時,爲何不上奏朝廷呢?”
“呵……嚴嵩已經被削籍爲民,既已非退休的一品大員,又何須爲一介草民而上奏,我還不至于連這都不懂!”李寅實對嚴嵩早已經視如草芥,便是翻了一個白眼地回應道。
師爺的臉上的笑容更濃,帶着迷之自信地詢問道:“既然東翁都懂得的事情,徐閣老不懂乎?”
此話一出,令到李寅實的眼睛當即一瞪。
對啊,既然是他都懂的事情,那位爲官幾十年的老師又豈能不懂。在聽到師爺的分析後,李寅實又是拿回書信重新讀了起來。
師爺将他的反應看在眼裏,便是微笑着講解道:“徐閣老又豈能犯這一個烏龍事?既然他在書信裏提及了,真正的意思不是要提醒東翁不要上報朝廷,而是要隐瞞住這件事!”
一個好的師爺不僅是處理瑣碎事的小能手,更是能夠幫着東翁分析事關重大的問題,從而做出最好的應對方式。
徐階不可能在書信中将事情說得透徹,頂多是點到爲止,書信的“恒久治之”并不是重點,重點是要他“不要上報朝廷”,隐意則是讓他要隐瞞住這個事情。
師爺看着李寅實已經聽進了他的話,便又是微笑着說道:“東翁,這信中其實還有着另一層意思!”
“還有什麽意思?”李寅實已經将書信讀過了幾遍,擡起頭顯得一頭霧水地詢問道。
師爺微微一笑,顯得高深莫測地詢問道:“東翁,你覺得你這些年在袁州府的所做所爲,徐閣老可曾知曉?”
“當年老師六十大壽之時,我送的是一顆這麽大的南海珍珠!”李寅實說起了一個往事,顯得肉疼地比劃着一個圈道。
當然,有付出也有回報,他亦是那個時候被調任到袁州知府的任上,在很短的時間裏便觸及到三甲進士的天花闆。
師爺又是循循善誘地道:“徐閣老既然知道東翁是什麽樣的官,而他在信中偏偏提及‘恒久治之’,可是在默許東翁的……所做所爲呢?”
“你的意思是說我完全可以在袁州爲所欲爲,老師所選擇包庇于我?”李寅實的眼睛微微一亮,顯得希冀地說道。
師爺倒是沒有完全将話說死,而是微笑着分析道:“徐閣老曆來都是一個厚道人,林潤和郭谏臣都得了莫大的好處,你的功勞不該比他們二人低。既然他讓東翁留在袁州府上封鎖消息,自然是要給予東翁一點好處才是,所以這恒久治之确實是不會提拔東翁,但怕亦是給予東翁一個‘保位’的承諾!”
李寅實的眼睛微微一亮,雖然不能被提拔到東南的富庶之地,但有着當朝的首輔做靠山,自然是能在袁州府地界爲所欲爲,哪裏還需要害怕那些言官的彈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