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南城外一片寂靜,一群麻雀正在野地裏覓食。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由遠而近,緻使這群麻雀驚慌地擡頭,然後紛紛振翅四下逃竄。
嗽!
在快馬到達這裏之時,馬上的人将弓箭拉至飽滿,一支飛箭徑直地射向城樓。看到射出的飛箭落在城樓上,這名弓箭手打馬繞了一個圈,便是朝着西邊的營地而回。
由于是“兵臨城下”,整個廣州城都進入了一級警戒狀态。
一名負責守城的百戶看到這一幕,急忙跑過去将那支箭拾起,卻見上面果然綁着一封書信,當即給他的頂頭上司劉指揮使送去。
劉指揮使親自坐鎮于南城門,在拆開這封書信後,臉色顯得很凝重的模樣。卻是不敢半點馬虎,當即就騎着馬朝着廣東都司衙門而去。
廣東都司衙門是三司之一,是廣東名義上主管軍務的最高衙門。
隻是大明設置總督和巡撫兩個重職,且還有廣東總兵、廣東副總兵等軍方重職,廣東都司衙門手上的權力早已經被瓜分得七七八八,地位比布政司還要顯得尴尬。
不過現在頂頭的大佬們都不在,特别是出敵失利的蒙參将“病了”,緻使廣東都司恢複了幾分權勢,劉指揮使亦是找上了廣州都司指揮使黃輝。
黃輝雖然向往權勢,但亦是一個守規矩的人。他看過這封書信後,稍作沉吟,便是當即乘坐轎子前往布政司衙門。
明朝早有規定,但凡遇到重大的軍務,需要三司合議。
在三司之中,布政司的地位無疑是最高的。
汪柏雖然已經很少過問政務,但現在卻屬于非常時刻,亦是接過了黃輝的書信。在看過書信後,當即派人到按察司邀請丁以忠。
“林府台素有将才,咱們亦請他過來共同商議吧!”丁以忠看過書信後,卻是提議道。
現在他升遷山東巡撫在即,林晧然正在幫着他洗脫兒子的清白,這一次無疑是欠着林晧然的人情,這亦算是一個投桃報李之舉。
“好!”
汪柏很爽快地同意,并吩咐人去将林晧然請過來。
且不說,他要給即将升遷山東巡撫的丁以忠面子,何況以林晧然的地位和前途,确實有資格坐在這裏跟着他們商讨這件事。
若不是王钫恰巧不在這裏,他們根本就沒有資格決定什麽。
林晧然亦是收到了一封書信,但得知汪柏請他過去,亦是匆匆來到了這個客廳之中。他恭敬地給三位名義上的上司見禮,然後在末座坐下,亦是閱覽那一封書信。
書信的内容很是簡單,卻是出自于城外棺材發和小川四郎之手。
這幫倭寇并不是勢必要拿下廣州城,在一番不願多生殺戮雲雲後,直接開口索要十萬兩白銀,他們拿到這筆錢财便會自行離開。
十萬兩白銀看似很大的數字,但以現在廣州城的财力,自然是有能力募集到這一筆錢财。且對方索價十萬兩,想必還有着讨價還價的空間。
拿财消災,這對于“弱勢”的一方,無疑是一筆劃算的買賣。像宋朝的澶淵之盟後,宋朝得到了百年的太平,讓素有“弱宋”之稱的王朝得到延續。
林晧然看過信封的内容後,眼珠子一轉,再觀看着三位大佬的臉色,便是知道這三位大佬顯然是心動了。
這個代價并不算太,如果多挪西湊,還是能弄來十萬兩爲廣州城百姓免除了一場禍事。隻是這個事情進行操作的話,無疑又要承受着一定的風險。
畢竟昔日福建巡撫阮鄂的前車之鑒在眼前,若是一個處置不當的話,難免會遭受到言官的攻擊,從而要丢官回家了。
一念至此,他的心裏先是否決了丁以忠,丁以忠斷然不可能會冒這個險,然後扭頭望向汪柏,最後目光落到了“最失意”的都指揮使黃輝身上。
黃輝已經年過五旬,并沒有老當益壯的意思,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雖是正二品的武将,但卻不算什麽實職,且很難在戰場上立下大功。
黃輝輕咳一聲,迎着衆人的目光正義凜然地說道:“現在形勢逼人強,這夥倭寇已經兵臨城下,危及廣州城的幾十萬百姓。如果諸位沒有意見的話,本指揮使願意親自操行此事,爲廣州城百姓避免這一場禍事!”
雖然說得含糊,但意思很是明顯,他想要同意倭寇的要價,并願意親自操辦,承當着這一個政治風險。
“如此的話,那就勞煩黃指揮了!”汪柏和丁以忠心裏一喜,當即拱手回應道。
現在難題擺在面前,若是黃輝願意出面的話,這無疑是一個很好的結果。縱使朝廷事後追究責任,那亦是怪不到他們頭上來。
“不敢!”
黃輝拱手回禮,臉上卻是難掩着開心。這自是有着他的打算,看似承受着很大的政治風險,但潛在的收益并不小。
不說打着募資十萬兩銀子的旗号,他能夠光明正大地對城中的大戶狠狠敲上一筆,這給倭寇的錢亦不一定非要足額,從中還能截取一筆錢進自己口袋裏。
反正他在仕途已然沒有什麽指望,倒不如借着這一些千載難逢的機會,狠狠地撈上一大筆銀子,以确保自己下半輩子亦是榮華富貴不絕。
“我反對!”
正是黃輝開心之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突然間響起。
衆人詢問望向,卻見坐在末座的林晧然将手壓在信封上,目光堅定地迎着衆人。
咦?
汪柏和丁以忠都是微微一愣,顯得疑惑地打量林晧然。明明有人願意主動攬責,爲何偏偏還要跳出來,這不是自尋麻煩嗎?
黃輝的老臉正綻放着笑容,卻是僵了一下,然後不客氣地對着這個小字輩責問道:“林府台,你因何要反對老夫!”
林晧然自知是攪亂了人家的如意算盤,但卻不怕得罪這個貪婪的老貨,顯得從容自信地回答道:“城外的倭寇不過是二千多人,還不至于要我們如此破财免災吧!”
“你一個黃毛小兒當真隻會信口雌黃,可知這夥倭寇非比尋常,從潮州殺來而無人能擋!單靠現在的廣州四衛,絕對沒有能力剿滅他們!”黃輝顯得激動地大聲指責,并且很肯定地下達結論道。
林晧然已然是打定主意,卻是一針見血地回答道:“黃指揮,你怕是誇大其詞吧?林某人願肩負剿倭之責,勢必将這區區二千多倭寇悉數盡剿,還我廣州府之安甯!”
咦?
汪柏和丁以忠坐在首座上飲茶,這時不由得暗暗交換了一下眼色。他們發現林晧然現在很是激進,身上充滿着銳氣,卻是少了往日的穩重和奸狡。
雖然以廣州四衛剿滅二千多的倭寇,勝算是相當之大。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一旦輸掉的話,那就會讓自己的仕途蒙上一個污點。
以着林晧然今時今日的地位和潛力,隻要老實地熬上二三十年,必然能夠入閣拜相。犯不着爲了這個政治籌碼,而冒上這個險,卻不算是明智之舉。
隻是林晧然的目光堅定,毅然是要冒這個險,力争這一個政績了。
黃輝感覺拳頭打到棉花上,凝望片刻,又是對林晧然進行質問道:“林府台,一旦倭寇破城,當如何?”
“如若倭寇破城,林某人願一力承當!”林晧然迎着黃輝的目光,很是直接表态道。
他心裏卻是很明白,若想要取得主導權,那就必定要肩負上失利的全部責任。若非如此的話,别說黃輝會繼續反對他,汪柏和丁以忠都不會支持于他。
黃輝顯得不甘心,眯着眼睛挖苦地道:“你承當得起嗎?”
“我林晧然是翰林侍講出身,朝廷的正四品官員,現在更是堂堂的廣州知府,如何承擔不起這個責?”林晧然卻是針鋒相對地朗聲道。
黃輝心裏當即洩了氣,雖然很是不甘心,但卻不得不承認,這個年輕人确實有硬氣的資格。
汪柏看着林晧然态度堅定,跟着丁以忠交換了一個眼色,便對着黃輝說道:“既然林府台有此信心,那不若我們就信林府台一回,如何?”
黃輝看着兩位大佬都已經表明态度,而林晧然又是官場新貴,他一個小小的都指揮使如何還能反對,便是輕輕地點了頭。
“廣州城就拜托林府台了!”汪柏正色地拱手道。
“下官必将城外的倭寇盡數剿滅!”林晧然自然地回禮道。
得到三位大佬的支持,加上他貴爲廣州知府,當真是廣州城的絕對話事人。在離開布政使司後,他當即進行發号司令,請四位衛指揮使都請了府衙中來。
雖然他主動攬過剿倭的活,自是冒着一定的風險,但其中的收獲亦是不小。
若是他能夠剿倭成功,不僅爲他的開海掃平阻力,更讓他積攢到可觀的政績。以他的年紀和現在的品級,恐怕很難再進行升官,但這政績是會伴随一生的,對将來的升遷必然大有益處。
現在以廣州四衛的兵力對付二千多的倭寇,隻要能令四衛的士氣調動起來一些,這剿滅二千多倭寇并不算什麽難事。
林晧然很快就下達指令,開始對廣州四衛挑戰精兵良将。篩選的人都是衛所中的精英,且太多都是願意主動出戰之人。
值得一提的是,新組建的隊伍卻不限于職位,有副千戶充任千戶之職,有百戶充任副千戶之職,有總旗充任百戶之職。
這個效果很是立竿見影,大大地提升了這些将領的積極性。
與此同時,人頭賞金亦是公布下去,不管城外是真倭還是海盜,一律按真倭論賞,這又大大地刺激到普通士兵的積極性。
有着三司的配合,僅是經過一天的整編,一支全新的四千人軍隊組建形成。
林晧然堅信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則,讓廣州前衛同知李木成爲這支臨時軍隊的指揮官,全權負責剿倭事宜。
李木确實是一個有料子的将領,在極短的時間内,便已經整編出一個軍陣。他将刀盾手安排在前,長矛兵緊随其後,然後是弓箭手和鳥铳隊,制定了一個可行的作戰方案。
林晧然是一個做事很細心的人,在确定要剿倭的那一刻,亦是動用一切能夠調動的力量。縱使最後是失敗,那亦不會給自己留下任何的遺憾。
在開戰的前一晚,林晧然以三司名義發函給南頭城的水師,令他們按時出戰。
卻不是說對方肯定會聽從他的指令,但現在指令以公文的方式發出,南頭城的水師哪怕是出工不出力,那亦會有所行動才是。
若是南頭城的水師還是按兵不動,那麽朝廷事後真進行追究,南頭城的水師亦是難逃其咎,嚴如鬥等人都擔不起這個責任。
眨眼間,已然是決戰的日子。
“天地人神共鑒,我等在此立誓!今出城殺敵,若是無故而退者,天災人禍,使全家立死;若是上陣不奮勇殺敵者,男盜女娼,十代不止。”
李木帶領着諸将,在祭拜天地後,一并抽刀滴血,歃血爲盟同飲血酒。
這個舉動,卻不說有多大的效果,但很多士兵就是信這一套。在誓言的約束後,縱使最後真的潰敗,那亦不會敗得這麽快。
“出城!”
李木坐在一匹高大的馬上拔刀高舉,然後帶領着整齊的隊伍徐徐地出城,彌漫着幾分肅殺之氣,滿懷着一顆報國之心。
吱……
關閉數日的南城門,已然是徐徐地打開,整齊的隊伍走出城去。
以棺材發爲首的倭寇知曉廣州城的選擇,但沒有将廣州衛放在眼裏,亦是嚴陣以待,打算來鮮血來教訓這幫老爺兵,甚至是趁機殺進廣州城。
身穿绯紅官袍的林晧然站在城樓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兩方的戰陣,臉上顯得很是凝重的模樣。
雖然他沒有參與其中,但他的榮辱已經賭在這一場仗上了。一旦這場仗赢了,這便是他輝煌的一項戰績,必然爲他日的升遷提供巨大的助力;但一旦輸了,則會是他仕途的一個污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