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師轉而目光掃視對面人群，他神色極度平靜，好像對萬事萬物都有了一種漠然的薄涼。
“你們因爲我傷勢未愈，不能對抗上界來襲強者，所以，就抹殺了我爲你們做出的所有付出、努力、犧牲……就這麽簡單地把我抛棄了？甚至，因爲有需要，有可能爲你們謀得更好利益的契機，竟然毫不猶豫地選擇來圍捕追殺我？然後，拿我去向上界使者讨好邀功？原來我竟是爲了你們這麽一群人，自毀前程，拼得幾乎身死道消，也要返回到這個部族？我得到了什麽？哦，得到了從界域間虛空風暴中闖過來的滿身傷痕，經脈斷裂，修爲停滞……這就是我所得到的？呵呵呵……我放棄了更好的修行前景，放棄了實力提升的大好機會，放棄了志同道合的眷侶，放棄了所有……就是爲了你們？哈哈哈……”
他笑得越來越大聲，卻越來越有一種悲怆與蒼涼的意味……
他身後的那群人也齊齊怔住了，他們顯然也是第一次聽到乾師還有這種過往，原來他是自動放棄了更好的修行前景，特意回來幫助他們部族發展的！
大家以前也對乾師從上界返回來之事有過諸多猜測，隻是乾師從沒正式地做過說明，漸漸地部族裏的人就也對這事諱莫如深。
某些暗含惡意的人，甚至私下裏揣測着，他是因爲，或做錯事或資質不良或得罪了人等等的原因，而被上界遣返回來的。
乾師竟然默默地爲了他們做出了這麽大的犧牲，而他們這些人給予他的回報呢？
這七個人一齊用憤怒仇恨的目光望向對面那群人，這些禽獸不如的東西！
他們恩将仇報！寡廉鮮恥！忘恩負義！自私自利！
這幾人恨不得撲過去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那些人神色也是木呆呆的，有些竟忍不住崩潰大哭了起來……
他們都不自覺的往後退縮了幾步，一縮再縮，好像想把自己縮到地底的感覺。
“真是諷刺啊……我這一生就是一個悲劇！”乾師平靜到極緻，變得麻木的神色空洞蒼白，他自言自語着。
實力，唯有實力！強大的實力，才是保證一切的前提！
或許墨坤說得對，隻有實力真正強大起來了，才能再奢談其他！
像他現在這樣，空有一腔熱血，卻一事無成！
還把自己折騰到這麽狼狽的境地……果然，是他以前太天真了呀！
……
兩撥人群就這麽沉默地對峙着，甚至一方人群已漸漸地潰散。
那陰蛇倒是想再次挑撥鼓吹人群動手，卻無人回應，還得到了一些人憤恨的目光。
蓦地，一聲幽幽的歎息聲響起在林子間。
——“你後悔了嗎？”
這聲帶着歎息的問話聲，萦繞回蕩在所有人耳邊。
大家都驚怔無言的時候……
隻有乾師目光一亮，轉而又神色黯然。
那好像極遠又仿似極近的歎息聲，和着一層比一層更濃重的音調，如錘鼓般，敲打在林子裏的每一個人心間。
——“乾蒼，你後悔了嗎？”
——“後悔爲了這群愚昧自私的人，放棄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你和墨坤同時進入上界宗門，你的資質甚至比他還好，可是你卻因爲沒有防護法器，幾乎萬死一生地獨闖界域間的虛空風暴而傷重難愈，導緻而今築基修爲停滞下降，你現在就形同一個廢物，是吧？”
林中還是沒見到任何人的身影蹤迹，可那聲音卻陡然高了一個八度，更顯尖利的質問着。
——“你後悔了麽？”
——“墨坤和你選擇了不同的一條路，他現在可是金丹有望，在門派裏備受看重，隻等金丹大成，就可和小師妹喜結雙修大典，與他的有後台有實力相比，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
——“哦，你當初是爲了這些愚昧的蠻荒族人，而毅然決然選擇回返……可是，值得嗎？”
——“看看吧，我隻是刻意引導，稍加暗示地說，我跟你有仇，要來找你麻煩，許諾給他們一丁點好處，他們就迫不及待地把你給賣了！這就是你勞心費力，自毀前程也要維護的部族人？呵呵呵……真是可笑！”
青梅恍惚中好像看到了一襲白衣清淡的身影，從林中飄過。那虛無缥缈的聲音本來是聽不出音色是男是女的，可因爲她突然的大笑聲，倒是可以确定了那是一個略帶沙啞的圓潤女聲。
——“哈哈哈……乾蒼，你太天真了！你和墨坤當初是經曆過多少的艱難險阻，才能在這個蠻荒原始小界面上修煉到煉氣七階，這些你不會都忘了吧？你們當初因爲資質好修煉快而被選入上界門派，特别加以培養，那時你是有多高興于這個脫胎換骨的機會？甚至整個部族也因爲這個事實而榮耀萬分……”
——“可是，在終于築基後，你卻因爲曉得了一個淺薄的事實，而自己放棄了這份榮耀……修真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從你踏入修行第一天，你就應該曉得這個道理的。”
——“你把這個原始蠻荒界面當做你的唯一歸屬地，你總想着回饋于部族……呵，你不忿于了解到的事實真相，你認爲它是奇恥大辱！是啊，你心目中的這個聖地歸宿，隻是上界五大門派間博弈的棋子，隻是被他們圈養争奪的小秘境、後花園，隻是任他們予取予求的修真丹藥法器等材料的來源，甚至這個原始小界面上的人，在他們眼中來說，就和野獸毫無區别，也隻是一堆資源而已……”
說到這，那個缥缈的聲音重重地歎息停頓了片刻。
林子間一片寂靜，隻餘那些蠻荒原始人的喘氣聲……縱使心有疑惑，也沒人敢發出聲音來打破這片寂靜。
良久，那道意味莫名的悠長歎息聲音再度回響在林子上空，這次沒有尖利的質問，卻好似帶有一種世事滄桑看盡的無奈蒼涼。
——“乾蒼，你怎麽就不明白呢？在修真界，弱肉強食才是真理！落後本身就是一種原罪！隻有具備了強大的實力，才能真正掌控自身命運，以及颠覆他人的看法，讓别人隻能仰望于你！”
——“當初，你和墨坤也是躊躇滿志、心懷憧憬的加入門派，意氣風發地開始探索修仙大道！可惜的是，你卻受不了别人時常以輕蔑鄙視的神情說起——哦，原來你就是那個蠻荒原始地界出來的‘少年天才’呀？你們曾一度得意于‘少年天才’的這個稱号，那之後卻因爲跟這稱号同時伴随着的一些輕視的言詞而感到恥辱……”
——“你和墨坤從這一點上，就走向分歧，漸行漸遠……墨坤一向善于隐忍，他隻執着追求實力的強大，能做到毫不在意地跟他們繼續稱兄道弟，他甚至能不擇手段地陷害你這個兒時摯友，來達到他的目的，以利于他爬上更有利的位置；而你卻更憋着一口氣，你心高氣傲，更堅定的發誓要改變這種局面……可是，沒有實力的保證，你有何成效嗎？哪怕你當初毫發無傷地闖回來，有強悍實力的震懾下，收編周圍各大小部族，統一這一片蠻荒領地，帶領大家一起走向繁榮富強呢！”
——“可是，真實情況卻是，你實力下降，經脈俱損，形同廢物……現在連本部族都能鬧内讧，合起來對付你，你說你失不失敗？你有改變什麽大局嗎？現在還是小部族上貢資源材料給大部族，大部族交給領主，再統一交到蠻荒四大城，由上界五大門派收歸，然後門派裏隻賞賜一點不要的渣滓東西下來，各部族就欣喜若狂……這片蠻荒之地的人們，像奴隸一樣被盤剝資源，卻還不自知呢！他們不自知，在上界那群高高在上的人眼中，他們就如同圈養在原始蠻荒小秘境裏的野獸！哈哈哈……”
随着大笑聲，在林子的那一頭，終于有一個雪練白衣的窈窕身影，清晰地顯現出來，她徐徐落到地面，就好似九天仙女步下凡塵，又仿佛山間飄逸的精靈，若仙若靈，如夢似幻。
這絕美女子輕衫拂地，步履盈盈，一步一步緩緩地向着乾蒼走來……
她略有些沙啞的圓潤空靈聲音也響起在步履行走間。
“乾蒼，你後悔了嗎？對于當初自動放棄所有，你感到悔意了嗎？”
“……你一定是已經後悔了吧！”
“如此，對于當初那麽輕易地……放棄我，你後悔嗎？你現在又有何感想呢？”
這白衣女子秋波靈動，巧笑嫣然，然而，她嘴裏吐出的話語，卻猶如一支支利箭，不斷地刺向那乾蒼心口。
她帶着惑人的笑意，已緩步走到了乾蒼面前，那張欺霜賽雪的絕美臉龐更逼近了乾蒼已顯僵硬蒼白的面孔，烈焰紅唇裏嘻開笑意——
“我就是來看看你的失敗，看看你的頹廢，看着你過得如此不好，我也就高興了，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