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過來的時候,躺在道觀側殿的屋檐下,全身疼痛,上身赤裸。
我艱難地坐起來,發現我的身體完好無損,并沒有被砍成三半。困惑中,我仔細查看我的身體,發現赤裸的胸膛上,有一道印記。那是一道符咒的印記,血紅血紅的符咒,那咒符彎曲盤結,蜿蜒向下,顯眼地印在我的左胸上,看上去就像一片巨大的胎記。咒符所在位置的皮膚有很強烈的灼燒感,像是被人用烙鐵燙了一樣。
我不知道我昏過去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便擡眼朝周圍看去,我發現所有人都在圍着姜梨,靜默着,僵持着,而暴雨并未落下。姜梨閉着眼睛,站在姬後神鼎邊的木案上,一動不動,她的胸前貼着一張黃色的咒符。那些無頭人,身上全部貼着咒符,一動不動地站在木案後面的地面上,而那些黑貓,在無頭人腳下穿來穿去,似乎在尋找什麽。無頭人身上并無鮮血流出,難道黑貓們在尋找可以舔舐的血液?
木案靠近我的這一邊,依次是酒太白李東、七那步、鳳婆、梅姨、阿寒和柏昭,而木案的另一邊,依次是山槐、賈旭鈞、穆南川、姚木鼎、寇海官、兩個面具人和姬後族的打手。湯萬砍已經不見了蹤影,而濮氏兄妹和林花兒在道觀門口縮頭縮腦,想進又不敢進的樣子。
我坐起來,靠着一根柱子,才發現姬桃就躺在我的身旁,依然昏迷不醒。我摸了摸她的鼻息,呼吸均勻,看來并無大礙。我又朝山槐看去,發現他雖然領着人和酒太白這邊的人對峙着,但身體卻有些不穩,嘴角還有血,臉色蠟黃蠟黃的,就像得了重病一樣。酒太白李東說:“山槐,你已經被我所傷,我看你支撐不了多久了,你還是放棄吧!妖母的七魂六魄并未收攏完全,還缺一魂,再加魂魄進入肉體時被阻攔幹擾,她已經不能完全複活,你的計劃失敗了,你還是束手就擒吧!”
山槐冷哼一聲,說:“要不是你纏着我鬥法,神母複活怎麽會被阻攔幹擾?你雖然傷了我,神母也未完全複活,但六魂六魄已經灌入肉身,馬語者的血液也已經進入神母的體内,複活之事,指日可待!神母複活之日,你們就等着受死吧!”
說完之後,山槐哈哈大笑,笑了兩聲,吐出一口血,咳嗽起來。酒太白說:“山槐,你的内髒已傷,性命難保,就算是妖母複活,也救不了你,何苦這麽執着?再說,你不是不明白,妖母複活時被範棱和那姑娘所幹擾,六魂六魄也沒有完全歸攏在姜梨的體内……”
山槐咳嗽着,搶先說:“那已經不是姜梨了,那是神母!姜梨已經死了,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我大駭,想要站起來,卻怎麽都站不起來。隻得聽那山槐繼續說話。他說:“神母的六魂六魄是沒有完全歸攏在她的肉身裏,但有什麽關系?她是被馬語者那小子阻止,魂魄洩露而出,進入了馬語者的體内,那不是很好嗎?神母本來就是雙身神母,一男身,一女身,這不是完美了嗎?甚而,這都在我的計劃之中,姜梨和範棱的肉身,一人收攏一半神母的魂魄,雙身合一,而馬語者的肉身更有靈性,神母複活後更爲強大,這豈不是天意?”
山槐大笑着,咳嗽着,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木案,姬後族的人過來扶他,被他一把推遠了。酒太白李東歎息了一聲,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隻是你萬萬沒想到那湯萬砍會闖進來,而且在最緊要的關頭砍出了兩刀!湯萬砍的那兩刀,分開了範棱的魂身!本來妖母的三魂三魄進入了範棱的體内,但範棱被湯萬砍兩刀砍成了三個魂身。現在,範棱一個人,分出了三部分,那兩部分魂身,各攜帶一魂一魄,已經逃逸,而剩下的這個魂身,已被我用滅魂符咒封印,他體内的一魂一魄,永遠不會洩出!”
山槐冷笑一聲,說:“永遠不會洩出?你太自信了吧?再說,逃逸的那兩個魂身,遲早也得來找神母,遲早會與神母的肉身彙合,遲早會合三爲一。神母體内本來就有三魂三魄,一旦他們魂身彙合,你能奈何?而被你封印的這個魂身,他現在就在這裏,我将他劫走,看你能不能再封印那一魂一魄?”
說着,山槐就朝我這邊沖了過來,酒太白說了一聲“何苦”,大步上前,他們再次鬥在了一起,而雙方的人也不再對峙,跟着打鬥了起來,場面一時混亂無比。我想要上去幫忙,但卻站不起來,我感覺很暈,而且,腦中一片混亂,忽然想不起許多東西。一瞬間,我想不起我在什麽地方,想不起我來這裏幹什麽,想不起我怎麽會坐在這裏,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而另外一些我從未見過的記憶,第一次在腦中出現,我看見一個女孩,七八歲的女孩,微笑着,奔跑着,奔進了父母的懷抱,父母都穿着古代的服裝,那是一幅其樂融融的和家樂的景象。那個女孩,究竟是誰?
我頭痛欲裂,我感覺我的身體正在被别的東西所占據。難道就是山槐和酒太白所說的妖母的那一魂一魄?現在的我,隻是一個魂身?目前的我,隻是我的三分之一?
院子裏,雙方人馬抖得激烈無比,酒太白和山槐,又一次淩空升起,激烈地鬥起法來,而我暈暈乎乎,感覺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雙方正鬥得難分難解的時候,在門口縮頭縮腦的濮氏兄妹“哎喲”聲連連,林花兒也喊出了聲,然後,我看見一個人倏地從道觀大門裏進來了,而濮氏兄妹和林花兒被沖得倒在了地上。
進來的那個人不是别人,正是半天不見的西嶽華。柏昭看見西嶽華,驚喜萬分,大喊着叫他去幫忙對付穆南川和姚木鼎,因爲那兩個人将鳳婆和梅姨逼得連連後退,七那步在對付賈旭鈞,阿寒在對付寇海官和幾個姬後族人,他們都騰不開手幫忙。但西嶽華沒有理睬任何人,徑直走到了木案邊上,然後,他胳膊一伸,将姜梨的身體抗在了他的肩頭上。
衆人皆驚,不明就裏。西嶽華扛着姜梨就往大門外走,濮正山擋住去路,說:“你碰了我們,連個道歉都沒有,還想走……”
話沒說完,就被西嶽華一腳踹到了牆角,濮天驕沖上去,也接着被西嶽華踹到了門檻邊,林花兒花容失色,趕緊讓開了路。我勉強發出聲音,喊道:“華師,你,你要把姜梨帶到哪裏去?”
西嶽華沒有理我,徑直往門外走去。他跨過躺在門檻邊的濮天驕,走出了道觀。所有人全都停下了打鬥,擁簇着追了上去,連山槐和酒太白也從空中躍出了道觀。濮氏兄妹也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道觀門前,林花兒攙扶着他們,一閃身,不見了。所有人都追上去了,道觀裏面就剩下了我和昏迷的姜梨,還有那些不會動的無頭人和尋尋覓覓的黑貓。
我強忍着身體的疼痛,竟然站了起來。我一步一步挪動,終于挪出了道觀。在道觀外,我發現所有人都圍着西嶽華,而西嶽華扛着姜梨,和衆人僵持着。西嶽華依然帶着墨鏡,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們都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之前去了哪裏,爲什麽突然沖出來,要搶走姜梨?他究竟是什麽目的?
突然,除了酒太白和柏昭,所有人都一擁而上,想要從西嶽華手裏搶回姜梨。酒太白在喝酒葫蘆裏的酒,柏昭賊溜溜地在看那深淵,生怕自己掉下去。西嶽華扛着姜梨,和所有人對抗,他伸手敏捷,步伐靈活,有時竟會騰空而起,之前,我隻知道他是個高人,并沒有發現他那麽厲害。看來,他之前一直都在隐瞞自己的身手。隻不過,道觀外,隻有一道窄窄的懸崖,懸崖外,是茫茫深淵,所有人都施展不開,要不,這打鬥肯定更加激烈。我在道觀門前大喊:“華師,你把姜梨放下吧!”
柏昭一直都躲在别人身後,他身手不行,總是在偷偷保護自己。這時候聽到我的喊叫聲,他沖我大喊:“範棱,别傻了!姜梨早就死了,那不是姜梨,那是妖母!她是妖母!”
我說:“不!不管姜梨變成什麽樣子,對我來說,她都是姜梨,她一直是姜梨!”
柏昭歎了口氣,拽上在懸崖邊緣喊着“華師”的阿寒,朝道觀走來。阿寒一臉困惑,但還是跟着柏昭走來,柏昭一邊走,一邊說:“現在,誰都不是他自己!姜梨不是姜梨,範棱不是範棱,西嶽華也不是西嶽華!”
正在這時,被圍攻的西嶽華丢出了一個東西,是他的陰陽鈴,陰陽鈴像是有生命一樣,轉着圈朝每個人飛去,大家都躲開了,但唯有寇海官因爲身體胖大,後面又有人擋住,躲得不及時,被那陰陽鈴磕在了腦袋上,而陰陽鈴随後又飛回到了西嶽華的手裏。寇海官直直地倒了下去,賈旭鈞和幾個姬後族的人大叫着過去扶他。忽然,聽見姬後族的人大聲喊叫:“死了!他死了!長須長者死了!”
就那麽一下子,寇海官竟然送了命,那陰陽鈴何等厲害?聽到那喊聲,衆人嘩啦啦開始後退,唯有山槐、姚木鼎和穆南川圍着西嶽華。這下,場地反而大了,騰挪施展的地方寬闊了起來。山槐不顧自己的傷,倏地竄到了西嶽華的身後,從身後攻擊他,姚木鼎和穆南川迅速上前,三個人合力夾擊西嶽華,都想奪下姜梨。我沒看清的一瞬間,姚木鼎使了個詭計,聲東擊西,先是攻擊西嶽華的下盤,卻突然轉向,直搗黃龍般地攻擊西嶽華的雙眼。
西嶽華帶着墨鏡,靈活躲避,姚木鼎沒傷着他的眼睛,但墨鏡卻被打掉了。打掉墨鏡之後,西嶽華的三瞳出現在了衆人眼前。我發現大家都是一怔,接着,酒太白、山槐、賈旭鈞、穆南川、姚木鼎、鳳婆和梅姨同時說話了,而且,他們說的是差不多的一句話。
酒太白說:“三瞳血巫?”
山槐說:“你是三瞳血巫?”
賈旭鈞說:“三瞳血巫來了?”
穆南川說:“竟然是三瞳血巫?”
姚木鼎說:“三,三瞳血巫?”
鳳婆說:“三瞳血巫?何時醒來的?””
梅姨說:“我的個媽呀,三瞳血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