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昏迷了多久,醒來的時候,我感覺自己躺在一張竹床上。
我看不見東西,我的眼睛痛得厲害。我想要坐起來,身上的傷口卻一陣劇痛,一伸腳,還不知道碰倒了什麽東西。我聽見一個聲音模模糊糊地說:“你,醒,醒了?是我救了你,不用謝我,給,給我買酒就行!”
與此同時,我聞到了強烈的酒味。那人說話大着舌頭,明顯是喝多了,我眼睛看不見,不知道那是什麽人,不過他救了我,應該不是什麽壞人。我說:“多謝你救我,請問怎麽稱呼你?”
聽起來,那人還在喝酒,我聽見了咕咚咕咚的聲音,好像喝得很豪邁。他說:“我都說了不用謝了,給我買酒就行!我替你包紮了傷口,用酒消了毒。你的眼睛,被毒物所傷,辛虧遇到我,我幫你上了藥,雖然一時半刻還看不見,但你不用怕,過一兩天,就會好點了,兩三天之後,應該能看清東西,你就好好養着吧!你看不見,我就給你講講吧,你在一座道觀裏,嗯,道觀不,不大,就我一個道士。我呢,姓李名東,不過呢,大家都稱呼我爲‘酒太白’,我索性,就以這‘酒太白’爲道号……人生天地間,唯情難割舍,而酒是解藥。”
我心下暗笑,還有“酒太白”這樣的道号,而且這道士還喜歡談“情”,不過,聽着這道士李東說話,知道他是一個性情中人,是個灑脫的道士,沒有太多的規矩,我一向喜歡灑脫的人,不禁和他聊了起來。酒太白李東一邊和我說話,一邊飲酒,時不時吟兩句古詩詞,出現最多的古詩詞是: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李東,必定是爲情所傷,不過,不知道是學道之前,還是學道之後。李東說着,喝着,不一會兒,就開始打起了呼噜,他竟然坐着睡着了。沒了人說話,我又看不見東西,傷口又痛,心中焦躁了起來。
我開始懷疑,以我的力量,以我和我的朋友們的力量,究竟能不能阻止山槐複活妖母,能不能解除姜梨身上的魔咒,事情到底會怎樣發展?我消失這麽久,阿寒、柏昭和七那步怎麽樣了?西嶽華和勺子在什麽地方?……
腦中有一連串問題,弄得我睡也睡不着,但傷口疼得又不想坐起來。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見地上有腳步聲,我以爲是李東,但聽見李東的呼噜聲還在繼續,我心頭一震,李東說,這道觀,隻有他一個道士,那究竟是什麽人的腳步?我說:“誰?誰在走動?”
無人應答,李東的呼噜聲非常悠長。我心中懼怕,李東醉酒不醒,我雙眼看不見,要是有人不利于我們,我可怎麽辦?我摸了摸腰間的銀劍,發現不見了蹤影,難道我掉進山崖時,銀劍也掉了?我心中慌亂,大喊:“李東,醒一醒!酒太白,醒一醒!”
但李東的呼噜聲依然如故,看來他醉得太厲害了。我強忍着痛,坐了起來,下地,摸索到李東坐的地方,使勁地推搖李東,甚至在他耳旁大喊,但都無濟于事。沒辦法,我隻好又返回床上,靜靜地坐着。
那腳步聲聽不見了。我坐着不動,一會兒,那腳步聲又出現了。我想起了護身墜,摸了摸,發現護身墜還在我的脖子上,心下稍安,如果是什麽怪物,肯定近不了我的身,因爲妖魔鬼怪最害怕這護身墜了。于是,我靜靜地躺了下去,躺在竹床上,傾聽那腳步聲。
那腳步聲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人,還是怪物。過了一會兒,我覺得腳步聲越來越龐雜了,似乎有很多雙腳在地上走動。我想我也沒有什麽辦法,隻好靜靜地躺着,防止有什麽東西傷害我。那道士李東在這道觀時日也不短了,看他也沒被什麽怪物傷害過,想必他法力高強,定有辦法保護自己,我也就不管他了,反正怎麽叫也叫不醒。
腳步聲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一會兒多,一會兒少,我聽着聽着,竟然困了,不知不覺間,閉上了眼睛。不知睡了多長時間,竟然連夢都沒做一個。我是被李東吵醒的,他醒來後,一直在吟詩,我仔細一聽,聽清了他口中的詩句:
高歌天地驚,草木泣軒轅。
俯瞰衆生冷,寒胸生悲憐
我悟大道遠,何苦問蒼天。
心若如流水,長生何所羨。
我心裏暗暗感歎,這酒太白李東,果然灑脫,“心若如流水,長生何所羨”,這是何等境界?我正要拍手叫好,突然想起了什麽,說:“道長,你醒來後,在地上有沒有發現什麽?”
李東說:“沒有呀!你醒了?哎呀,我睡了一夜呀,昨天我醉了,都沒請你喝酒,該死該死!”
我心想,原來已經一夜過去了,我眼睛看不見,連時間觀念都沒有了。我說:“沒事!我不愛喝酒。道長,你醒來真的什麽都沒發現嗎?”
李東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你是說地上的血腳印?那不礙事,無需管它!”
血腳印?我猛然想起,來牛頭嶺之前,在我居住的屋子裏,就發現了血腳印,而在鐵師娘家那一夜,地上也有血腳印,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說:“道長,那血腳印,是不是有大腳印,也有小腳印,一會兒密,一會兒疏?有的還到了你我身邊?”
李東說:“就是如此,你以前見過?不礙事,這是血靈的腳印,有我在,你别怕,血靈,雖然是厲害的東西,但我酒太白是誰,能容它胡來?”
我說:“血靈?血靈是什麽東西?”
李東說:“血靈,就是血的怨靈,那些割腕自殺的,或者被人捅了刀子流血而死的,或者車禍死的,或者生孩子時大出血而死的,隻要是死亡時,流了大量血的,死後,那人都會被他的血液所吞噬,會化爲怨靈。怨靈會在夜裏行走,四處尋找氣息薄弱之人,想要鑽進他的體内,進入他的血液之中。”
我說:“那血靈爲什麽要鑽進氣息薄弱之人的血液之中?氣息薄弱之人是……”
李東說:“氣息薄弱之人,像你就是啊,你雖然身強力壯,但是受了傷,眼睛又看不見,身上保護你的那種自然之氣就弱了,髒東西會趁虛而入。血靈鑽進人體内,進入血液,會控制人,一般人看不出來,但是那個人,會按照血靈的意願行事,血靈想要殺誰,那人就會殺誰,血靈不想要控制的那個人的身體了,那人就會血管爆裂而死!因爲血靈是一種怨靈嘛,所以身上有着很大的怨氣,總想殺人進行報複!”
我想着在鐵師娘家那一夜,想着在我的屋子裏的那一夜,于是說:“這就怪了!”
李東疑惑地看着我,等我說下去,我說:“我以前也兩次遇到血腳印,還有其他人在,但那血腳印出現後,血靈似乎也沒控制我們誰呀!”
李東說:“如果沒有高人在旁阻止,就像我昨晚那樣,那隻有一個可能,就是血靈偷偷潛伏在某個人的身上,還未操控那個人,你不知道而已。血靈控制了某個人的話,控制一段時間之後,才開始利用那個人殺人。”
我心下駭然,心想,我之前遇見血腳印的兩次,都有其他人在。想了半天,那兩次,氣息薄弱之人,一個是雪柯,雪柯已經死了。另外的,就是冬冬媽媽和鐵師娘了,她們都失去了至親之人,都傷心過度,氣息自然薄弱,難道血靈進入了她們的血液?想到這裏,我心裏非常不安。自從來到牛頭嶺之後,就沒了她們的消息,也不知道她們怎麽樣了。又一想,老船還陪着她們,老船是個高人,也許可以對付血靈。
李東想起什麽,忽然又補充說:“不過,這血靈,方才說的是單個血靈。如果有很多血靈出現,那就是一件麻煩事,它們會圍攻,相當可怕。不過,這種事情,出現得太少,除非某人有着特殊的血液,沒有特殊血液吸引,血靈是不會集體出現的!”
聽了這話,我心中很是不安。我現在已經知道,作爲馬語者,我的血液很特殊,血靈反反複複地來,難道是因爲我特殊的血液?我正想對李東說我的血液的事情,李東就去準備飯菜了。
李東準備了些簡單的飯菜,我們一起吃飯,我眼睛看不見,摸索着吃,吃了點,就不想吃了,而李東胃口很好,邊吃邊喝酒。他敲着一個東西,說是他的酒葫蘆,遞過來讓我喝,我說我不想喝,他隻好一個人吃着喝着。吃完喝完之後,李東說,他要出去一趟,讓我躺着休息,說,如果晚上他沒回來的話,我不要出道觀。隻要不出道觀,就什麽事情也沒有。
說完,李東就背上他的酒葫蘆,出道觀去了,留下我一個人,在這空蕩蕩的道觀裏。我百無聊賴,到處摸索,突然摸到了我的銀劍,原來李東把它放在一邊的木桌上。我将銀劍别在腰裏,去床上躺着。我在竹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後來,發現,我的眼睛模模糊糊地能看見一點東西了,雖然隻能看個大概,但也說明眼睛在恢複。後來,根據光線,我發現太陽落山了,再後來,黑夜就降臨了,又是一個漫長的黑夜。
天黑了很久了,李東還沒有回來。我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聽見了人的聲音。那聲音一直在喊:“範棱,開門!”
我睡得暈暈乎乎,以爲是李東回來了,便摸索着去開道觀的大門,開門之後,沒見李東進來,我就走了出去。剛走出去,我就後悔了,我忽然意識到,李東還從沒問過我的名字呢,他怎麽會叫“範棱,開門”,而且,這門隻是緊閉着,并沒有關。李東曾經說過,隻要我不出道觀,就沒事,我怎麽給忘了?
意識到這些的時候,我趕緊返身往道觀裏走。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道觀的大門啪地一聲關上了,而我用模糊的視力,隐隐約約地看見,有無數莫名的東西,正從黑暗中顯現,而且,争先恐後地朝我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