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萬砍在用力地砸門,允烏往台階上走去,走着走着,回頭看了一眼阿藍,阿藍跟了上去,一臉決然。麻姐悠悠地說:“阿藍的客人來了,阿藍又要受苦了!”
我準備跟着允烏從台階上上去,麻姐拉住了我,說:“你别動!”
我說:“那湯萬砍會砍人的,我看見過他砍人,一點道理都不講!”
璐璐說:“湯萬砍在我們這裏不砍人,隻折騰姑娘,而且現在隻折騰阿藍,他最喜歡阿藍了,你說那麽一個人,竟然也有審美眼光,喜歡我們這裏最漂亮的姑娘!”
我狐疑地說:“湯萬砍真的在這裏不砍人?”
麻姐點點頭,說:“千真萬确!”
我說:“爲什麽呀?難道他的瘋病好了?”
麻姐說:“湯萬砍,那不是瘋病,那是靈魂殘破!我們這裏,這個巫妓之家,是靈魂殘破之人的慰藉之地,我們這裏的姑娘就是藥,是靈魂殘破之人的靈丹妙藥!”
我驚訝地坐直了身體,結結巴巴地說:“靈,靈魂殘破之人?藥?”
麻姐看我不明所以,拍拍我的胳膊,顯得非常溫和,她說:“我知道你一定不了解,很多人都不了解。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人,他們的靈魂是殘破的,他們自身是不完整的,因爲這種不完整的折磨,他們便要做出許多超越常規之事,要不斷地與自己做鬥争,要用一些獨特的方法尋找那永遠消失了的另一部分自己。這些靈魂殘破之人,身處人世,卻如身處十八層地獄,要像在地獄中一樣,經曆諸多痛苦,經曆諸多自我鞭笞,才能讓靈魂完整。然而,大部分,終其一生,做過無數事情,他們的靈魂還是不可能完整,甚至更加殘破。這些人,這些靈魂殘破之人,需要我們巫妓的慰藉,需要我們的溫暖,我們巫妓姐妹們,就是爲此而存在。”
璐璐在一邊補充說:“巫妓之家,就是靈魂殘破之人用來消遣的場所,他們才不管自己的靈魂殘破不殘破,他們隻圖一時之爽!”
麻姐微微一笑,說:“不管這些人圖什麽,但我們巫妓,既然當初立了誓,在神靈面前做了保證,就要用巨大的愛心和巨大的包容心,去對待這些人,去取悅這些人,讓他們在我們的懷抱中感受到溫暖,讓他們在某個瞬間想起,自己是不完整的,自己的靈魂是殘破的,讓他們悔悟,讓他們忏悔,讓他們不惜一切代價去尋找自己那缺失了的靈魂,讓他們尋找迷失了的那一部分自己,期盼他們最終得以完整!”
璐璐拍着手,說:“麻姐姐,你每次說起話來,都像個詩人一樣,我覺得你很有文化,你不是一開始就幹這個的吧?”
麻姐看起來并不享受璐璐的恭維,她隻是微微一笑,說:“在牛頭嶺以外的世界裏,我曾經是一名老師,一名中學老師!但當初,那些學生……他們都很調皮,那是一個很差的學校,教學紀律很差,教學質量很差。我曾經想盡一切辦法,想要拯救那些學生,想要用真心對待他們,但大部分學生都拒斥我,欺辱我,甚至……有個周末的晚上,不上課,教工宿舍裏隻剩下了我一個人,我被一群男生騙開了門,他們像惡魔一樣沖進來,關上門,捂住我的嘴,我拼死掙紮,但毫無作用,我想要求他們放過我,但嘴被捂着發不出聲音……他們一共八個人,全都是些惡魔,誰都沒放過我,一個一個地蹂躏我,我流着眼淚任由他們蹂躏……”
麻姐說這些的時候,并沒有哭,而是一臉平靜,就像在說别人的故事,她說:“完了之後,他們一個一個提着褲帶,每個人都踩了我很多腳。我渾身是傷,他們将渾身赤裸的我扔在冰冷的地闆上,大笑着揚長而去。他們當時還是未成年人,其中六個未滿十六歲,兩個未滿十四歲,刑罰很輕,未滿十四歲的,還不受刑罰。沒過多久,他們就又站在了我的面前,辱罵我,威脅我,我的心裏充滿了恐懼……”
璐璐說:“所以,你就逃走了?”
麻姐搖搖頭,說:“那時候,我還沒想到要逃走,我尋求警察的幫助,尋求家人的幫助。但是警察很粗暴,語言上的蔑視我受不了,家人也勸我忍一忍,不僅是因爲他們的懦弱,而且因爲他們收了加害者家裏的錢,我的親人都很窮……”
璐璐氣憤地說:“怎麽能這樣?爲了錢,什麽都不管,你可是受害者呀,他們竟然讓你忍一忍?”
麻姐說:“都怪我家窮!那些加害者,好幾個家裏都特别有錢,他們賠了錢之後,就開始辱罵我們,還說我是自願的,說我是賣的,隻是後來不滿那些學生沒給錢,所以才改口,還說我血口噴人,說我污蔑他們的孩子,是我害了那些未成年人,說我是一個不知廉恥的婊子……”
璐璐怒罵着,而大廳裏的其他女孩也都聽着,有幾個還圍了過來,他們安慰着麻姐,說幹這個的,誰沒有一肚子傷心事,說着說着,一個女孩還哭了起來,麻姐反而安慰起了她們。那個哭着的女孩,訴說起了她那負心的男朋友,他不僅花光了她的錢,還把她賣給了人販子,她好不容易逃了回來,原諒了他,打算和他一起好好過,沒想到,他又把她賣給了控制賣淫女孩的黑社會頭子,她再次陷入了絕境。她這次反而不逃了,她接受了她的命運,名正言順地開始了皮肉生涯……
女孩們一個個都講起了自己的故事,講着講着,哭成了一片,麻姐一個個安慰着她們。璐璐哭得最厲害,她說她媽媽就是一個妓女,她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她生下來就跟着媽媽混迹于風月場所。等長到十一歲,就有很多男人賊溜溜地盯着她看,還打聽她接不接客。後來,來了一個大客人,出了很高的價格,她媽媽一狠心,就把她“賣了”,那個客人是個變态,有很重的戀童癖。她媽媽買了她最愛吃的冰激淩,她開開心心地吃着,媽媽說她們跟那個叔叔去旅遊,她更高興了,奔奔跳跳地上了那個人的車,但她媽媽卻沒上車,她在車裏着急地拍着車窗,喊着“媽媽”,媽媽卻哭着向她揮手。那個人不顧她的哭鬧,把她拉到了自己家,把她抱進了卧室……那人的家裏就他一個人,她在他家呆了整整一個月,差點死了,她媽媽才來接她,而她從那時候起,就不再和她媽媽說話。她不再上學,她小小年紀,就畫着很濃的妝,扮成成熟少女,整天混迹于比她大很多的男人身邊。直到她媽媽患絕症死的那一天,她也沒叫過“媽媽”兩個字,而且,她告訴自己,她恨她媽媽,她要做一輩子妓女,讓她媽媽就算死了,心裏也全是愧疚,讓她做鬼都知道女兒在糟踐自己。而她媽媽死的那一天,距離她十六歲生日還差三天。
女孩們一個個哭泣着,我有點于心不忍,想要講點什麽逗逗她們,卻感覺什麽都講不出來。好不容易講了一個,她們不僅不笑,還一個個瞪着我,其中一個表情冷冷的姑娘說:“我們女人的苦難,都是男人造成的,臭男人,就該被千刀萬剮!”
我不由得有些緊張,要是這些女孩真的開始針對我,我該怎麽辦?女人們要是瘋狂起來,上帝都沒有辦法。幸好,麻姐說了一些寬慰的話,勸住了她們。麻姐說:“作爲女人,我們的确有很多苦難是男人造成的,但是,我們也不要将所有的不幸都歸結到男人身上。我們怨恨男人又有什麽用,找男人報仇?殺光天下所有男人?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命運,不得不将苦難看成是一種修行。因緣際會,既然我們大家選擇了做巫妓,心中就不要再有怨,不要再有仇,不要再有恨。作爲巫妓,我們心中該有什麽呢?”
女孩們停止了哭泣,停止了咒罵,一個個都沉思起來,麻姐微笑地看着她們。璐璐擡起頭,臉上的淚痕未幹,她說:“我想不出我的心中該有什麽,我覺得我的心中滿是空虛。麻姐,你說,你說我們巫妓,心中該有什麽呢?”
另一個姑娘也附和着,瞪着哭紅的眼睛,期待地看着麻姐,說:“麻姐,你說說,我們心中該有什麽?我們都還小,你比我們都大,比我們經曆得多,你提點提點我們!雖說允烏姐姐是這裏的頭,是我們大家的主心骨,可她從來也沒對我們說起過這些。麻姐,你說說嘛!”
麻姐換了個坐姿,坐直了,然後握着璐璐的手,語氣輕柔地說:“作爲巫妓,我們在神靈面前立下誓,說要用心去溫暖那些靈魂殘破的人,去拯救那些遊蕩在黑暗中的人們。所以,我覺得,咱們姐妹們,心中一定要有愛,這種愛,不是小情小愛,而是一種大愛。這種愛要求我們要包容,胸懷要寬廣,要有慈悲之心,要有憐憫之心!”
女孩們一個個思索着,璐璐喃喃地說:“慈悲之心?憐憫之心?”
麻姐點點頭,說:“也許你們現在還不懂,但沒關系,以後你們慢慢就會懂了!”
正說着,大廳的一側,靠近前門的地方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還伴随着匆忙的腳步聲。女孩們不由自主地朝前門的方向望去,可是那裏是一道牆,一道嚴嚴實實的牆,不從台階上上去到前面的走廊,就什麽都看不到。這地方,用一道牆,将大廳隔成了一處世外桃源,而外面,此刻,正是雷雨交加,而那匆忙的腳步,奇怪的聲音,都在威脅着這世外桃源。
我心中疑惑,不知道前門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難道,寇海官和姚木鼎不顧約定,硬闖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