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轟鳴,暴雨倏忽而至,整個世界一片黑暗。
黑暗中,地鬼之王咆哮着,成千上萬隻地鬼洶湧而來。地鬼們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像狼的眼睛一樣,黑暗對它們的視線沒有任何影響。我舉着龍獅斬妖劍,奮力搏殺,我感覺到地鬼的腦袋在龍獅斬妖劍砍過之處一個個滾了下去。暴雨如注,我看不見西嶽華,看不見姬桃,看不見勺子,更看不見林鐵東和姚木鼎。
雷聲、雨聲、地鬼們的嘶叫聲、地鬼之王的咆哮聲夾雜在在一起,我聽不見别的聲音,我的呼喊聲也湮沒在了各種聲音之中。我奮力揮舞着我的龍獅斬妖劍,我的胳膊和腿,已經被地鬼抓傷、咬傷,地鬼們的尖牙利齒和鋒利的爪子,一次次向我攻擊,我疲憊已極,感覺快要支撐不住了。
我且戰且退,不知退到了什麽地方,感覺腳下是層層枯草,踏上去軟綿綿的,便繼續往後退。但不知何時,地鬼之王到了我的面前,它一爪揮來,打到了我的腦袋上,我腦袋一昏,往後再退,腳下一沉,跌落了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跌進了什麽地方,一跌下去,我就趴在了石磚地面上,手裏還握着龍獅斬妖劍,而肩上還背着包,正是那個包墊了一下,我才沒有摔斷腿,但腳腕卻崴了。
我站起來,摸索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地鬼們很快跟了上來,眼睛賊亮賊亮的,似小燈泡一般,有幾個甚至近在我身後。我轉過身,舉起龍獅斬妖劍,砍死了幾個離我最近的地鬼,然後繼續往前跑。前方太黑,幾乎看不見路,我從背包裏掏出手電,打亮,借着手電的光芒,我才看清,這地方,像姬後族墓城一樣,也是個甬道。
我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也顧不了那麽多,身後的地鬼已如潮水般湧來,我忍着身上的傷痛,忍着腳腕上的疼痛,唯有拼命向前飛奔。我不知道西嶽華、姬桃和勺子在哪裏,不知道他們是死是活,我沒有能力去救他們,我唯有自保。我的心裏隻有一個聲音: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
終于奔出了甬道,前方看不清什麽,我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一下子收住了腳步,用手電一照,發現我正站在懸崖邊緣,再向前,就會掉進萬丈深淵之中。我趕緊側身,滑到了一邊,而身後的地鬼奔過來,一個個都掉下了懸崖。
我驚出一身汗,用手電照了一圈,發現隻有左手邊的山崖上有一條羊腸小道,小道一側是崖壁,另外一側空無一物。雷聲早就停了,雨也不下了,因爲有懸崖擋着,羊腸小道上并無積水。
眼看後面的地鬼就要追上來,我趕緊奔到了羊腸小道上,站在甬道口等着,奔出來兩個地鬼又掉進了山崖,而後面的三個地鬼因爲跑得慢,在山崖邊停住了,我一劍一個,把它們戳下懸崖,趁着後面的地鬼還沒追上來,趕緊從羊腸小道裏往過走。
走得速度不能太快,更不敢跑,一不小心,就會掉下懸崖摔得粉身碎骨。我一手拿着手電,一手提着龍獅斬妖劍,小心翼翼地從小道上走過去,地鬼已經遠遠地跟來了,時不時有兩三個掉進懸崖下面,但懸崖底沒有聲音傳來,看來下面深不見底。
走了大約有一刻鍾,拐了個彎,突然看見一座不大不小的吊腳樓出現在不遠處,樓上還亮着暗紅的燈光,我趕緊奔過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直奔上了吊腳樓。說也奇怪,進了吊腳樓,地鬼卻再也沒追上來,隻在吊腳樓附近逡巡,但似乎不敢上前。
正趴在樓梯口張望,一個畫着濃妝的女人走了過來。那女人,看起來大約有二十七八年紀,眼角已有了淡淡的皺紋,但身量苗條,膚色晶瑩,而且雙目含情,顧盼生姿,比起年輕小姑娘,卻是另一番風姿。她毫不客氣地将手臂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說:“小兄弟,想要來快活快活?”
我一下子明白了這女人是什麽人,這個吊腳樓是個什麽地方。奔來時太匆忙,沒注意看,這時候,才發現,這吊腳樓有很多個門朝外的房間,而每個房間門口都挂着一個經燈籠,燈籠裏的燈都亮着,沒想到,這牛頭嶺,竟然也有煙花之地。這和我說話的,無疑是一個妓女。我有些不自然,但既然逃進了這裏,而且地鬼也畏懼此地,我想,我少不了要在這裏逗留,所以盡量客客氣氣地對那女人說話。我說:“哪有那心思,你看樓下都是什麽東西?它們追我追到了這裏,不知道會不會闖進來!”
那女人微笑着說:“不要怕,它們闖不進來的!”
我說:“爲什麽?”
那女人指了指樓前,說:“你看!”
我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發現樓梯盡頭的台階處,左右各有一尊巨大的石獅子,石獅子呈青灰之色,看起來無比莊嚴,但卻是普通石獅子。這東西,竟然會讓地鬼忌憚?那女人看出了我的疑慮,換了個站姿,将搭着我肩膀的胳膊拿開,說:“别看這兩個石獅子其貌不揚,這可是有來頭的神物,據說是從廟裏搬來的,石獅子長年累月地聽經聞法,已不是普通的石獅子,那地鬼,是見不得光的肮髒東西,豈能不怕?”
對于這女人的說法,我将信将疑,但是我覺得她的談吐不俗,而且看上去對源源不斷地奔來的地鬼毫無懼怕之意,我竟然對她起了好奇之心。那女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微微一笑,說:“我和我的姐妹們,可不是一般的妓女!要是你當我們是那種隻會賣笑的女人,你可就錯了!”
我說:“那你們是……”
那女人說:“我們是巫妓,這裏是巫妓之家,巫妓,你知道麽?”
我搖搖頭。那女人好像早就明白我不知道,說:“我看你也不知道!不過,沒關系,你以後慢慢就知道了!看這地鬼一時半會兒退不了,估計過一會兒它們的老大也會跟着來,所以,你得在這裏住一陣子了!”
我正想說什麽,樓下傳來了咆哮聲,我定睛一看,發現那地鬼之王果然蹒跚而來了。地鬼之王身軀龐大,走起路來像一隻狗熊一樣,所以走得并不快,所以現在才來,要是它走得快,早早地跟上來,我豈不早就完蛋了?我正在走神,那女人又說話了,她說:“你怎麽會被地鬼追趕?是不是得罪姚木鼎了?”
我點點頭,那女人說:“姚木鼎這老淫魔,除了禍害小姑娘,就會驅使地鬼害人,他還會幹什麽?你是外地人吧?”
我再次點點頭,那女人說:“不管外地人還是牛頭嶺的人,隻要來到我們巫妓之家,我們都歡迎!你是我們的客人,走,去屋裏,我給你倒杯茶,喝喝茶壓壓驚,看你被那地鬼弄得狼狽不堪的樣子,我真是看不過眼!對了,我的名字叫允烏,你直接叫我的名字,或叫我烏姐都行!”
我一瘸一拐地跟着她進了一間屋子。屋子裏陳設簡單,但布置得很溫馨,而且還有個隔間,床鋪設在隔間裏。我在一張木桌旁坐下來,木椅嘎巴作響,但坐着卻很舒服。允烏端來了茶水,我放下手裏的龍獅斬妖劍,放下手電和背包,喝了一杯,她又給我續上,我連喝五杯之後,心裏熱氣翻騰,感覺好多了。允烏說:“看起來你累壞了!我替你包紮包紮傷口吧,再瞧瞧你的腳腕,你看腳腕都腫成啥樣子了?”
我任由允烏忙活着,腦子裏卻在想别的。我想,那些地鬼真的會被石獅子擋住麽,它們會不會沖進來?地鬼追我而來,姬桃、勺子和西嶽華是不是逃脫了?阿寒、柏昭和七那步,被抓住之後,他們會被怎樣對待?寇海官、姚木鼎和濮氏兄妹會聯合起來麽?穆南川是要幫濮家,還是另有盤算?山槐究竟在什麽地方?姜梨是死是活?……
我心亂如麻,腦子裏嗡嗡作響,無數雜念紛至杳來。我和我的朋友們,逃跑,被抓,或者生死不明,我們和敵人的力量對比太懸殊了,我們根本鬥不過他們,況且,山槐還沒出現,要是他出現了,也許我們隻有束手就擒的份兒。從鐵師娘家出發時,我們隻想着弄清事實真相,救出被山槐弄走的孩子,救出姜梨,但我們卻從未想過,會有這麽多敵人,從未想過,我們的力量如此弱小。我該怎麽辦?
允烏包紮好了我的傷口,正在擺弄我的腳腕,一陣鑽心的疼痛從腳腕處傳來,我倒吸一口冷氣,同時,我的神遊也結束了,我回到了現實。允烏對我微微一笑,笑得妩媚而甜美,我沒想到一個風塵女子也會有如此讓人心醉的笑。
沒容我再欣賞那笑容,屋外就傳來了地動山搖的咆哮聲,那是地鬼之王的咆哮。同時,我聽見了女孩們的尖叫聲,那是其他屋子裏的巫妓,她們驚恐地尖叫着,在屋外的走廊上奔跑,我聽見一個女孩帶着哭腔喊道:“地鬼要沖進來了!”
我和允烏同時擡起頭,驚疑地看着對方。
地鬼要沖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