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說出那句話之後,我和姬桃都驚訝不已,唯有鳳婆依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我半天說不出話來。我們不遠千裏來到牛頭嶺,就是爲了尋找山槐,先是聽見山槐死了,我一陣失落,這會兒又聽見山槐就在牛頭嶺,而且昨天剛剛出現過,我心裏五味雜陳。還是姬桃說話了,她說:“梅姨,你看見的,真的是山槐嗎?”
梅姨似乎有些不高興,她不喜歡别人懷疑她。她說:“梅姨什麽時候說過假話?山槐我還能不認識?很多年前我還是一個小姑娘的時候,我就和他打過交道,他化成灰我都認識。而且,他背上的那個駝子,還有第二個人有?他那破鑼一樣的嗓音,我還能弄錯?”
姬桃知道自己說錯話惹梅姨不悅了,趕緊說:“梅姨你别生氣,我也是一時緊張。都說山槐死了,誰想到他竟然沒死,跟蛇冬眠一樣醒來了。也不知道,這醒來的山槐,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
梅姨臉色緩和了一些,說:“當然不一樣了。那時候,範隐山差點廢了他,他遠走躲避,後來範隐山死了之後,他又回到了牛頭嶺,後來就傳出消息說他死了,死在了牛頭嶺。但是,當時,誰都不知道他究竟死在了牛頭嶺什麽地方,你也知道,這牛頭嶺地勢複雜,古迹建築衆多,地下還有一座姬後古城,而且姬後族曆代先人的大墓也都在這地界上,他要是誠心躲藏,那豈不是再容易不過,誰能找到他?”
梅姨說着,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看了看鳳婆,鳳婆似乎也來了點興趣,一眼不眨地盯着梅姨的嘴,梅姨得意起來了,更加滔滔不絕。她說:“山槐,如今和往日當然不一樣了,他不知道在什麽地方沉睡了十多年,能和以前一樣嗎?他以沉睡的方式修煉,現在的法力當然又高了很多很多,就算當年的範隐山來,也不是他的對手了。爲了修煉,他犧牲了太多,現在容貌都變了,還得了白癜風,樣子看起來,比十多年前更可怕。但是,他和我說話的時候,卻是相當溫和,再也不見了當年的戾氣!”
我一直靜靜地聽着,根據梅姨的描述,在心裏繪制山槐的畫像。五十多歲,駝背,樣貌古怪,白癜風,破鑼嗓子,但說話卻似乎很溫和。這是怎樣一個人,或者說,這是怎樣一個怪物?
迄今爲止,我還從沒見過山槐,而且連他的照片或畫像都沒有一張,所以,我不得不根據别人的描述,在心裏想象那個人。在我的想象裏,他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比任何妖魔鬼怪都可怕。也不知道姜梨是不是被他抓走了,這樣的怪物,他會怎樣對待姜梨呢?
我忽然語氣很急切,自己都控制不住。我說:“梅姨,你見到山槐的時候,有沒有見過一個姑娘?十九歲左右,大眼睛,很漂亮,她有沒有和山槐在一起?”
梅姨以一副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我,好像看一個傻子一樣。她說:“我沒有見到什麽姑娘和他在一起。據我所知,山槐不近女色,他一心想要得道成仙,怎麽會看得上塵世間的女子?仙女才能配得上他吧?”
說着,梅姨大笑了起來,似乎覺得自己的說法很有趣。笑着笑着,她不知從什麽地方拿出了一個小鏡子,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頭發,說:“看把梅姨笑得,連頭發都亂了。”
她的頭發收拾得很講究,不像一般姬後族女人傳統的盤發,而是燙發,還染了顔色,看來是去牛頭嶺以外的地方做的頭發。她還化了妝,妝并不濃,不細看看不出來,不過她保養得還不錯,作爲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已經很難得了。
我們半天沒說話,一直聽着梅姨說,她看我們半天沒說話,拿腔拿調地笑了兩聲,說:“你們怎麽都不說話,有啥想知道的,就問吧。我看這個叫範棱的小夥子對山槐很感興趣,你有什麽問題,就問吧,隻要梅姨知道的,都會言無不盡,一切都會告訴你。”
看梅姨這樣說,我趕緊問:“你看到山槐的時候,有沒有看見小孩,十一二歲左右的小孩,或者更小的……”
梅姨沒容我說完,就搶過去了話頭。她用手指頭敲着太陽穴,說:“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想起來了。當時,的确有幾個小孩跟着他,十一二歲的樣子,大概有個四五個,或者五六個,我記得不了。有男孩也有女孩,他說是他新收的弟子,我還笑着說,這山槐一向獨來獨往,什麽時候開始收起了弟子?”
姬桃說:“梅姨,你是在牛頭嶺什麽地方看見他的?”
梅姨說:“這個嘛……”
她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鳳婆張着她沒牙齒的嘴,樂呵呵地笑了笑,說:“小梅子,你就别難爲情了。你又和男人去後山偷情了吧?沒啥不好意思的,像你這年齡的女人,正是如狼似虎的時候,不偷情才怪,别不好意思!”
姬桃冷着臉,大聲說:“奶奶!”
梅姨笑了,笑得又羞澀又得意,顯得風情萬種的樣子。她說:“哎呀!哎呀!看鳳婆說的……我怕啥,我還不是怕桃子聽了難爲情嘛,畢竟桃子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嘛!桃子,你是不是害羞了,你這麽大了,還沒找過男人吧?”
梅姨轉過頭看桃子,桃子已經漲紅了臉,又氣又羞,準備站起來出屋去,梅姨一把把她拉得又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她說:“桃子别害羞啦,你遲早也得過男人那一關嘛!等過了那一關,你就會整天想,想啊想……”
姬桃都快哭了,低着頭,說:“梅姨,别說了!”
梅姨像是突然看見我一樣,說:“哎呀!我咋忘了,這裏還坐着個小夥子子呢!真是一個英俊的小夥子!小夥子,看你長得一表人才,應該有過女人吧,說說,咋樣,比我們桃子好,還是沒我們桃子好?當然,你還沒真正和我們桃子好過呢!”
姬桃又喊了一聲:“梅姨!”
梅姨“咯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甚至有點猥瑣的樣子,鳳婆也跟着笑。我沒想到梅姨會這麽豪放,和鳳婆一樣豪放。我心想,這牛頭嶺,果然是個蠻荒之地,除了桃子這樣的女孩,大部分女人都很豪放嘛,尤其上了年紀的女人。又想起來,上班時,也有愛說酸話的中年婦女,看來中老年婦女都差不多,無論是蠻荒之地,還是文明之地。
姬桃已經将腦袋低低地埋了下去,我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卻正在偷看我,我們目光對上了,姬桃像是挨了電擊一樣,迅速收回目光,饒是這樣,她也已經很慌亂了。這一切,都沒逃過梅姨和鳳婆的眼睛,這兩個女人,一個滿臉皺紋,一個風韻殘存,好像是一起守護一個秘密一樣,互相眨了眨眼。我掩飾地幹咳了一下,說:“梅姨,你還沒說呢,你到底是在牛頭嶺的什麽地方看見山槐的?”
梅姨還沒說話,鳳婆幽幽地說了一句:“肯定是後山的墓地附近,那裏是個偷情的好去處!”
梅姨也不掩飾,接上鳳婆的話,說:“我還真是在後山看見山槐的,就是在那亂墳崗附近。不過,我們……嗯,我,是在那個埋葬曆代族長的墓群後方看見他的。他從一堆墳墓之間走出來,吓了我一大跳,我還以爲遇見鬼了!”
鳳婆說:“當時還沒來得及穿好衣服吧?”
梅姨臉紅了一下,說:“梅姨是誰?手麻腳利的,等他走到我跟前時,我已經利利落落地和他打招呼了。我看了他半天,說,這不是山槐嗎?”
看見我們都期待地看着她,梅姨開心地笑着,說:“山槐當時聲音響亮地回答說,正是鄙人。我說,你不是死了嗎,我看見的不是鬼魂吧?”
梅姨講着講着,伸出了一隻手,我不知道她要幹嘛,姬桃明白了,趕緊去倒了一杯茶端給她,她喝了幾口,說:“看把我說得口幹舌燥的!”
鳳婆摸着床上躺着的勺子的額頭,沒來由地說:“要是幹别的,就不會口幹舌燥了!”
我和姬桃都沒明白鳳婆說那話是什麽意思,梅姨卻詭秘地笑了笑,說:“幹别的事情有時也會口幹舌燥呀,再說那事兒又不能時時刻刻幹,鳳婆早就沒那事兒了吧,是不是天天想啊?”
我和姬桃大概明白了她們在說什麽,我們什麽都沒說,我們不想讓她們來勁。鳳婆說:“這把年紀了,想幹啥都幹不了了!”
梅姨勝利似地笑了笑,說:“我對山槐說,你不是死了嗎,我看見的不是鬼魂吧?山槐說,你可以當我以前是死了,像蛇冬眠一樣死得僵僵的了,但這陣子,我又活過來了。他領着一些小孩子,那些小孩子怯生生的,都不說話。山槐說,我蛻了一層皮,現在,是一個新的山槐。說完,他就領着那些孩子,往前去了!”
我趕緊說:“他去了哪裏?”
梅姨說:“我也趕緊問他,我說,山槐,你去哪裏?山槐頭也沒回,說,我去拜訪拜訪寇海官。”
姬桃說:“長須長者?”
梅姨說:“正是。他去拜訪長須長者寇海官。”
我說:“這長須長者寇海官,究竟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