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婆說出那個名字之後,我震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雖然,我之前猜測範枕天和範隐山有些關系,卻沒想到,範枕天竟然是範隐山的弟弟。那就是說,範隐山将《隐山墟》留給了範枕天,而範枕天在失蹤之前,将它留給了我。這樣,我和範隐山就扯上了關系。
鳳婆看我不說話,便說:“你那本《隐山墟》應該就是範枕天給你的吧?”
我點點頭,鳳婆說:“我猜也是,範隐山生前把那東西交給了範枕天,還希望他能将其流傳于世呢,那怪東西,怕是沒别人要吧?”
我點點頭,說:“反正現在就我手裏這一本,别人沒有,這本是用毛筆寫下來的……”
鳳婆說:“你手裏拿的那本,我看了,就是範隐山的筆迹,他隻會用毛筆,而且他的筆迹,我一看就認出來了。”
正說着,躺在竹床上的勺子尖叫起來,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撕咬她一樣。鳳婆說:“屍毒攻心呀!”
我說:“這可咋辦?”
姬桃說:“我去叫梅姨。”
還沒走出屋子,一個人就在院門外說話了,她的聲音很亮,一邊說一邊大笑,人未到聲先至。她說:“桃子是要來找我吧,不用找,我自己上門來了。”
說着,那人就已經到了院子,在微弱的燈光下,我看見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她雖然上了年紀,但是徐娘雖老,風韻猶存,尤其是她穿着一件姬後族最豔麗的長裙,顯得更是非常妖媚。我想,這一定就是那巫醫梅姨了。一進到屋子,梅姨就說:“梅姨是誰呀,豈能見死不救,豈能不知道桃子家有個姑娘奄奄一息?”
說着,她到了我面前,看見我之後,她癡癡地笑,像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一樣,說:“哎呀,這裏還有個英俊的年輕人,桃子真是好眼光,不錯,不錯!”
桃子生氣地瞪了那梅姨一眼,梅姨不以爲意,而是以微笑回應。然後,她走到了勺子所在的竹床前。勺子大叫過之後,這會兒又陷入了昏迷,睡在床上,像死了一樣。她看了看勺子的傷,又掰開勺子的眼皮看了看,我以爲她要開什麽藥,她卻說:“這情況,是魂走了,得叫魂!”
我覺得不可思議,正想說什麽,姬桃給我使了個眼色,說:“那就叫魂吧,得準備點什麽呢?”
梅姨說:“有紅棗麽?”
姬桃從屋子裏拿出了一盤紅棗,梅姨抓了幾顆棗,說:“這就好了,用不了那麽多!”
梅姨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姬桃,說:“我來叫魂,誰來應答呢?”
我愣愣地站着,一點也不懂應答是幹什麽,姬桃知道我不懂,便說:“我來應答。”
然後問我說:“勺子原名叫什麽?”
我說:“谷長勺。”
梅姨也聽見了,點了點頭。姬桃走到勺子躺着的竹床邊,脫下勺子身上的外套,那是阿寒借給勺子的,一件紅色的外套,姬桃說:“紅色衣服,正好!”
說完,她把那外套交給梅姨,梅姨将手裏的紅棗裝進那外套的口袋裏,然後将外套搭在自己右邊的肩頭上。鳳婆晃晃悠悠地,拿出香和黃紙,在院子裏四個角上,都上上了香,點燃黃紙,跪拜一番。梅姨說:“好了麽?”
勺子點點頭。我說:“我幹嘛呢?”
勺子說:“一會兒你跟在我身後,我喊什麽,你就跟着喊什麽。”
準備好了之後,鳳婆進到屋子,坐在勺子的床邊,和勺子呆在了一起。梅姨和勺子往大門外走去,我也跟着去。大門外一片漆黑,但梅姨和勺子對路很熟悉,在黑暗中照走不誤,我小心翼翼地跟着她們。
從大概方位估計,他們走在的院子的西邊,在西邊一個樹下,梅姨站住了。梅姨細聲細氣,拖長音調,喊:“谷長勺,回來!”
姬桃也拖長了音調,喊:“回來了!”
我也跟着她們,學着她們的語調,喊:“回來了!”
然後,梅姨開始往院子裏走,走得很慢,每走一步,就喊一句“谷長勺,回來”,姬桃就跟着回一句“回來了”,我也依樣學樣,喊“回來了”。
走到大門口的時候,梅姨站在門框下,左腳跨在門檻外,右腳在門檻内,大喊:“谷長勺,回來!”
姬桃和之前一樣回應“回來了”,我也跟着回應。有一瞬間,我覺得這場景很滑稽,但我很快抛棄了這個想法,勺子已經昏迷了好幾個小時了,爲了她能好起來,做什麽我都願意。她是我的朋友,無論需要我做什麽,我都會義無反顧地去做,哪怕這事情是我所不喜歡的。
梅姨和姬桃跨進了院子,我也跟了進去。她們在院子裏的四個角上,都叫了一會兒,然後從竈房進去,朝着竈房的水缸口叫,又揭開鍋蓋,朝着鐵鍋叫,又在竈台上燒火的竈火門上叫,最後走出廚房,又在除了勺子躺着的那個屋子之外的各個屋子裏各叫了一次,而且每次都要在門檻上一進一出地跨着腳,大聲叫魂,大聲回應,我也跟着回應。
最後,終于到了勺子所在的那個屋子門口。梅姨在屋子門口喊:“谷長勺,回來!”
姬桃回應“回來了”,我也跟着回應,然後,在屋子裏的鳳婆,也口齒不清地大聲回應:“回來了!”
梅姨像在大門口和别的屋子一樣,左腳跨在門檻外,右腳在門檻内,大聲叫魂,我、姬桃和鳳婆,一個個回應,然後梅姨跨進了屋子。到了屋子,她将肩膀上搭着的勺子衣服拿下來,放在勺子的頭頂,大聲叫魂,我們繼續回應。在勺子頭頂連續叫了三聲之後,梅姨說:“好了。叫魂順利結束了。明天一大早,她就會醒來了。醒來之後,讓她把衣服裏那些紅棗都吃了,吃完之後,魂就徹底回來了,再也不會走了。”
梅姨坐在一把竹椅上休息,姬桃給端了茶,她一邊喝着,一邊說:“可累死梅姨了,梅姨也老了,叫了這麽多年魂,快叫不動了!”
姬桃說:“梅姨還很年輕呢!”
我趕緊說:“梅姨看着真年輕,都不敢稱你梅姨,還是叫你梅姐吧!”
梅姨聽我們這麽說,顯得非常開心,一副心花怒放的樣子。她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說前天給誰家叫過魂,昨天給誰家叫過魂,說是吃藥都不管用,叫了魂,很快就好了。我不是很相信她,總覺得她說話喜歡誇張,但她幫了我們,我也隻好順着她的話,附和着。梅姨突然說:“看這小夥子,還有這生病的姑娘,不像是本地人,你們來牛頭嶺幹嘛呀?牛頭嶺可可是個危險的地方喲!”
我還沒說話,姬桃趕緊說:“他們都是我的朋友,那女孩,叫勺子,他叫範棱。”
說着,姬桃指了指我,梅姨看着我,開心地笑着,我也不知道她到底笑什麽,或者隻是她的一種習慣。姬桃接着說:“我們一起過濁水河,一不小心,勺子讓河裏飄着的死人頭給咬了一口。”
梅姨說:“哎呀!你們太不小心了,那死人頭,怨氣都很重,這勺子姑娘,一定是中了怨氣,怨魂把她的魂給勾走了,辛虧叫魂及時,要是再晚點,怎麽叫,魂也回不來了。”
我們再次感謝梅姨。我想要去我的包裏掏出點鈔票給梅姨,但又不敢造次,我的包裏裝了一點鈔票,是出來時以防不時之需的。姬桃出了屋子,一會兒進來時,抱着一個大框,框裏是她采的草藥,草藥已經曬幹了。姬桃說:“梅姨,拿點草藥吧,你那裏的草藥不多了吧?”
梅姨驚喜地說:“哎呀!這都是好藥啊!怎麽好意思呢?”
嘴裏雖然說着,但還是挑了很多看起來不錯的草藥,姬桃用細麻繩給捆好了。鳳婆說:“這都是桃子一點點采回來的,都是好藥,能賣好多錢呢!”
梅姨笑了笑,打算走,已經站起來了,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對姬桃和鳳婆說:“你們知道不知道,那個山槐又回來了。”
我大驚,鳳婆不是說山槐死了嘛,怎麽又“回來了”?姬桃也驚訝地說:“我奶奶說,山槐早就死了……”
梅姨詭秘地一笑,說:“你們可不知道吧,山槐那不是死,而是……”
她故作深沉,裝成一副高深的樣子,等着我們問她。姬桃果然上了她的當,迫不及待地問:“而是什麽?”
梅姨又坐到了椅子上,将藥材放在一邊,身子靠近我和姬桃。鳳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坐在床上,一會兒摸摸勺子的額頭,一會兒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樣。梅姨知道鳳婆不感興趣,靠近我和姬桃,壓低聲音,說:“你們知道蛇蛻皮和冬眠吧?山槐那狀況,我說不上來叫什麽,但就和蛇差不多。”
我驚訝地說:“你的意思是,他重生了?”
梅姨欣喜地說:“哎呀!這小夥子有學問,就是重生,就是重生。就像是睡了許久許久,然後蛻了一層皮,變成了一個新的人。不過,這個新的人,和以前不一樣了,他變得更厲害了。”
姬桃說:“你是怎麽知道的?”
梅姨自得地一笑,說:“他親口說的。”
頓了頓,看我們一副期待的樣子,她又說:
“昨天,我在牛頭嶺看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