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桃說過“糟了”之後,我不由得向浮橋下望去,而勺子也勉強睜開眼睛,看着濃霧中的濁水河。這一看,我們驚得神魂俱裂。
那咕咚咕咚的河水之中,漂浮着無數人頭,而每個人頭的眼睛都睜得大大的,一眼不眨地看着我們。隻有人頭,沒有身子,脖子以下什麽都沒有。人頭漂浮在水中,仿佛生在水中的人形生物一般,他們有的咧着嘴,有的微笑着,有的狂笑着,有的喃喃自語,有的好像要跟我們說話,有的披頭散發,大部分臉色枯黃,面目猙獰。
勺子本來就暈水暈得臉色慘白,這時候更是差點支持不住,拽着浮橋上的鐵鏈,吐了起來。嘔吐物飄進了濁水河咕咚咕咚的水中,滴在了兩三個人頭之上,那些人頭突然暴怒起來,張開大嘴,咒罵着,我們聽不清他們咒罵什麽,感覺他們非常憤怒,而其中兩個人頭還試圖咬我們,隻是夠不着。
但很快,如同沸水一樣響個不停的濁水河開始漲水了,污濁不堪的河水汩汩而過,不斷暴漲,我們眼睜睜地看着水面離浮橋上的木闆越來越近,而那些人頭也越來越近,不需要多大一會兒,就能咬到我們了。姬桃焦慮地拽着勺子,我也一手抓着浮橋上的鐵鏈,一手扶着勺子,勺子也踩着腐朽不堪的木闆,奮力向前移動。我想起了什麽,将我的銀劍從包裏拿出來,去掉刀鞘,别在了褲腰帶上。
還剩下不到八九米的距離,勝利在望。河水已經漲到了距離浮橋二三十厘米的地方,我們加緊腳步移動,勺子抓着鐵鏈,用力向前攀,可能太用力了,浮橋上的木闆也朽壞得厲害,隻聽嘎巴一聲,勺子腳下的木闆斷了,勺子的一隻腿陷進了木闆之中,怎麽也拔不出來。
我和姬桃都過去幫忙,但河水已經淹住了她的腳,一個猙獰的人頭正要張嘴咬她的腳,我抽出我的銀劍,一劍就将那個人頭砍成了兩半,而同時勺子的腿也抽出來了。
水已經漫上了浮橋,我們趕緊站起來繼續前行。但已經晚了,瞬息之間,水漫過浮橋,浮橋淹沒在了濁水河中,我們的鞋都濕了,那些猙獰的人頭咚咚咚地撞擊着浮橋上的木闆。我們涉水前行,好不容易到了岸邊,連滾帶爬終于上了岸。
上岸之後也沒能安生,河水不斷泛起,往岸上沖擊,那些人頭,也好像要蹦起來一樣,對着我們呲牙咧嘴,咒罵不止,似乎很氣憤我們的逃脫。勺子閉着眼睛坐在岸邊休息,沒注意,一個人頭蹦到岸邊,對着她的腳腕狠狠地咬了她一口,血馬上湧了出來,勺子疼得哇哇大叫。我一劍砍碎了那個人頭,将勺子拉離了岸邊,但勺子腿一軟,摔倒在了地上。勺子哭着說:“我的腿木了,不能動了!”
我照顧勺子,姬桃站起來,站到了河岸邊,閉着眼睛,對着濁水河叽裏咕噜的說了起來,我聽不清她說什麽,半天之後,我想到,她可能在念某種咒語。我依稀聽到了一些字眼,但根本無法連貫成話語,那些字眼怪異而奇妙:阿卡嘔叩希卡卡咳咳呼哈嘛吓哩啃嘚給噶……
河水不再往岸上泛濫,而那些人頭,面目開始沒那麽猙獰了。姬桃念了大約十分鍾後,河水停止了咕咚,而那些人頭全都閉上了眼睛,神态安詳,似乎睡着了一般,一個個順着河水飄走了。我數了一下,飄過去的人頭竟然有上百之多。
河水沒有繼續上漲,但也沒有退卻,浮橋依然淹沒在河水之中。姬桃念完了咒語,過來查看了一下勺子的傷口。勺子腳腕上的傷口不容樂觀,一片肉被要掉了,血流不止,而且傷口周圍變黑了。勺子哭泣着,身體微微顫抖。無論她的身手多好,她依然是個脆弱的女孩子。姬桃:“這傷口必須得處理,那人頭不幹淨,多有邪毒。隻是現在沒有藥物,要是在我家就好了!”
姬桃從自己衣服口袋裏掏出一條絹帕,撕成三條,用一條把勺子腳腕上的傷口緊緊紮住,用另兩條緊緊紮住腳腕上下,防止傷口周圍的毒素擴散,然後扶勺子走動,但勺子怎麽也走不了。我把我的背包交給姬桃,然後背起了勺子,勺子在我的背上,哭着哭着,不動了。姬桃說她暈過去了,我們得趕緊去她家。
我們沿着河堤往前疾走,河堤一邊是污濁肮髒的河水,一邊是森森林木。走了一陣子,在河水的拐彎處,林木變得稀少了,逐漸地,沒有了樹木,原來高高的荒草也矮了下去,野花也稀稀落落了。到後來,那地方的花草全枯死了,在原來是林木和花草的地方,現在是裸露的紅土,看上去像是大地的傷口一樣。
天已經麻麻黑了,我看見在紅土的遠處,是孤零零的一棵樹。那是一棵粗壯的大樹,看起來,樹齡不小了,但由于太遠,我看不清那到底是什麽樹。隻是那樹孤零零的,而且樹幹蜷曲盤結,枝杈奇特,狀如虬龍,遠遠看去,給人一種森然之感。
前面領路的姬桃突然站住,向前看了看,朦胧的天色下,我看見大約二三百米外的河堤上,似乎有一個人影,正在盯着河裏看。由于太遠,那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别的東西,我不能确定。姬桃似乎看清楚了那是誰,說:“真不巧,這混蛋也在,我們繞路吧!”
在姬桃的帶領下,我們踏着紅土而去,離那棵樹越來越近。勺子趴在我的背上,迷迷糊糊地在說胡話,我聽不清她說什麽,我能感覺到她的身體燙得厲害,她發高燒了,我們不容耽擱了。姬桃忽然說:“一會兒經過那棵牢蠶樹的時候,最好不要看。”
我有些驚訝,說:“那棵樹,也有古怪?”
姬桃說:“也可以說是古怪,但不像濁水河那樣。這樹,要說會傷人,現在還不至于,但是樹上結着的果實,你肯定不喜歡。”
我說:“這樹叫牢蠶樹,我咋沒聽過?果實是蠶果?”
姬桃笑了一下,認識這久了,我第一次見她笑。不過她是冷笑,笑裏含怒。她說:“蠶果?你以爲能吃麽?看了吓你一跳,你想看,到時候仔細看看就知道了!”
說着,我們離那棵牢蠶樹越來越近,幾乎要走到它下面去了。那棵樹,異常高大,枝葉參天,仿佛已經生長了上百年。走近了,仔細看那棵樹,那棵樹上的果實,真的很特别,個頭如巨型西瓜般巨大,比最大的榴蓮都大出了許多,我還從沒見過果實那麽大的樹。
一大片一大片的葉子之下,吊着一顆顆果實,果實非常密集,但每片葉子之下,隻有一個果子。葉子在風中嘩嘩作響,果實也随風擺動。那究竟是什麽果實?
我又往樹下走了走,忽然,我想起了什麽,同時,也看清了那果實,而姬桃在一邊冷笑着。那孩童般的模樣,那透明的外皮,那不是人屍蠶蛹麽?
在肉店時,人屍蠶蛹爬進排水口不見了,我們一直不知道它們到哪裏去了,原來是到這裏來啦,成了這牢蠶樹的果實。這牢蠶樹,原來是一棵屍體之樹。我趕緊退開了幾步,離那棵樹遠了一些。
我發現,那些透明的孩童屍體,那些人屍蠶蛹,現在和當初的模樣已經有了很大不同,所以才導緻我一開始沒看出來。屍體的手和腳,已經退化了,退化快的,手腳都沒有了,那屍體直接成了一個蠕蟲的樣子,而退化慢的,手腳變得很小,如同蠶寶寶那可有可無的腳一樣。那些屍體的臉,也變形了,變得更像蟲子了,而皮膚卻更加透明,如同透明的蠶寶寶一樣。
一般的蠶,是最先生出蠶寶寶,再結繭,最後變成蠶蛹。而這牢蠶樹,是人的屍體先變成蠶蛹,被這種樹的神秘力量吸引到這裏,爬上樹,一步步變成了蠶。一切都倒過來了。牢蠶樹的最底下,一些人屍蠶蛹,似乎還是剛去的,有些衣服還在,而那些進化的快的蠶蛹,衣服早都被腐蝕殆盡了。
我忽然發現那樹下有蠕動着的東西,定睛一看,不知從何處新爬來了一些人屍蠶蛹,有大有小,一個個都順着樹幹,往樹上爬,爬的快的,已經上了樹,找到樹葉,蜷曲在了樹葉旁邊的枝桠上。
我想,那害死這些人的怪聲和怪風,一定與這棵樹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因爲被害死的人,最終都到了這裏,變成了蠶蛹。正想着,勺子在我的背上又說了一些胡話,而姬桃催我快走。她說:“那大風要來了,快走。”
我聽見了聲音,牢蠶樹樹葉嘩啦啦的聲音,風漸起,那怪聲和風,将要先後而來了。我背着勺子,和姬桃快步向前走。我邊走邊說:“那些蛹,最終會變成什麽?”
姬桃沒有回答我,她看着我的身後。我聽見了腳步聲,回頭一看,一個高大而健壯的男人,滿臉胡茬,披頭散發,目露兇光,手裏提着一把大大的砍刀,正朝我們而來。那正是我先前在河堤上看到的人影,姬桃那時候就是爲了躲避他而帶我們繞的路。我說:“那是誰?”
姬桃還沒回答,那人雙手舉起大砍刀,疾步走來,如雷般的聲音同時也傳了過來:“我是殺人者湯萬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