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之光即将熄滅時,我聽見了叫聲,有人在喊我,喊我快醒來,聲音非常遙遠,但卻急切而緊迫。那聲音一聲聲大了起來,我想抓住什麽,但我的雙手卻軟弱無力,然而,一雙軟綿綿的手卻緊緊握住了我的手。那雙手好熱,好溫暖,寒冷的我就需要那種溫暖。我感覺我的身上有了熱量,我的眼睛一點點睜開了,雖然模糊,但卻能看出一個大概的形狀,是個人,是個女人,是個年輕女人,是個妙齡女郎。
她有着一頭曲卷的頭發,眼睫毛很長,臉上輪廓很美,胸也不小。她的身後還站着一個人,不是别人,是勺子,那個身手不錯的勺子,和我們共進退共榮辱的勺子。而勺子的身後還跟着兩個人,一個是柴強君,一個是小奴隸。
勺子也跟着搖晃我,柴強君一臉肅穆,而小奴隸的眼睛賊溜溜的,但卻不敢向四周看,不眨眼地盯着自己的手。我醒來了,徹底醒來了。我活過來了,再次來到了人間。
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塊石頭上,而石頭是在山崖邊。周圍還有紅色的濃霧,但卻淡了許多。我張嘴要說話,卻說不出來,我沒有力氣。勺子說:“先别說話,我們發現了你,是柴強君把你背到這裏來的。不過我們全都得感謝姬桃,她救了我們,把我們帶出了濃霧。”
我終于發出了聲音,雖然微弱,聲音卻從我的喉嚨裏出來了。我說:“其他人呢?”
勺子搖搖頭,柴強君也搖搖頭,小奴隸木木呆呆地無動于衷,好似丢了魂一樣。我一陣失落,不知道我的朋友們是死是活。不知道阿寒和柏昭,還有七那步,到底哪裏去了。我并不擔心西嶽華,他一定能夠應付遇到的任何事情,我知道這一點。
我再次看看那個救我們的女孩,那個姬桃。她穿着姬後族的服裝,耳朵的形狀和眼睛的顔色都很特别,膚色也是一種特别的白,五官非常精緻,嘴唇很薄,臉也很小,年齡不大,感覺上和姜梨的年齡差不多。勺子說:“姬桃是姬後族人,她是個好人!”
我早就看出來姬桃是姬後族人,她的長相和姜梨有幾分相似,但姜梨的長相更柔和一些,而姬桃更冷峻一些。她看着我,但臉上冷冷的,神情中還有些急切。她說:“别說那麽多了。我們趕緊離開這裏,這地方不安全。”
正說着,山崖深處轟隆隆地響了起來,我掙紮着站起來,感覺渾身無力,勺子攙扶着我,我們跟着姬桃,踏着荒草,向另一處山崖走去。我說:“我們要去哪兒?”
姬桃說:“我們要走過這些崖壁,然後過了濁水河,才能到達安全的地方。要不是采一種罕見的草藥,我也不會來這地方,這地方,連姬後族的人都很少來。”
姬桃走在最前面,勺子扶着我走後在姬桃身後,小奴隸跟着我們,柴強君殿後。我們走過一道崖壁,崖壁上爬滿了綠色的蔓藤,綠藤又粗又長,葉子綠油油的,而最粗的,由綠變黑,上面還結滿了黃色的小花。姬桃說:“千萬别碰那些蔓藤,上面有劇毒,而且還……”
話沒說完,小奴隸不知踩上了個什麽東西,腳下絆了一下。其他人趕緊跳開,我們才發現,有一條綠藤垂下來,一直到了荒草地上,小奴隸就是被那綠藤絆了一下,這一絆,那綠藤末梢纏住了小奴隸的腳腕,那腳腕瞬間就腫脹了起來。小奴隸坐在地上,哭叫着,雙手使勁揪扯綠藤,但很快雙手就變得烏黑烏黑的,而且腫脹了起來。柴強君本來打算去幫小奴隸,但看見那情勢,一時之間,進退不得。我想起我的包裏有一把銀制短劍,準備掏出來割斷纏着小奴隸腳上的綠藤,但還沒等我拿出短劍,小奴隸“啊”地一聲,被綠藤拽走了。
小奴隸厲聲嚎叫,蔓藤的速度非常快,我們全都沒反應過來,小奴隸已經被蔓藤拽得挂在了崖壁上,雙腳亂蹬,嚎叫連連,我們束手無策。姬桃說:“千萬不能去救,救不回來了!”
我們全都驚顫不已,一個個查看自己有沒有踩上蔓藤。一條綠藤如同悄悄爬動的蛇一樣,向我和勺子爬來,我的短劍正好在手裏,我一劍斬斷了藤梢,藤梢上流出了綠色的汁水,那綠藤迅速退了回去。姬桃說:“一定要小心,這綠藤能吃人!”
小奴隸的嚎叫聲斷了,我們再次望向崖壁,發現小奴隸全身潰爛,身上鮮血淋漓,血液順着藤條啪嗒啪嗒地往下滴,綠藤的葉子都染紅了。綠藤環繞着小奴隸的身體,将小奴隸捆成了一個巨大的線團,蔓藤上的小枝桠一根根嵌進了他的肉裏。蔓藤緊跟着枝桠,一起鑽進小奴隸的體内,小奴隸的身體被撕開了,就好像他的身體裏有個小型炸彈爆炸了一樣。他的身體微微動着,但卻不是小奴隸自己在動,而是蔓藤和蔓藤上的枝桠在體内動彈。
小奴隸的腦袋低垂着,雙腳再也不蹬了,看樣子已經斷了氣。勺子哽咽着說:“太可憐了!都怪我們,我們硬把他拽來,讓他送了命!”
我們繼續前行。前方的崖壁還很多,路是那麽的漫長,但也許是因爲這地方太危險了,心理作用而已。實際上,從我醒來,到小奴隸被蔓藤殺害,到此刻,不到一刻鍾,但我卻覺得好像過了四五個小時一樣。我忍不住回頭,想看看小奴隸,卻發現崖壁上已經看不到他了,蔓藤已經将他分解了,碎碎落落的肉體殘渣,挂在蔓藤上,看起來血糊糊黏糊糊的,我不禁一陣惡心,強忍住了吐的欲望。
往前走,前方崖壁上的蔓藤卻枯萎了,像是被曬死了一樣,但崖壁下,一字排開,有無數黑洞洞的洞口。那洞口就開在崖壁上,也不知是天然形成的,還是人爲鑿出來的,那些洞口離我們還有段距離,我瞥了一眼,大約有十二三個洞口。姬桃發現我在看那些洞口,驚叫:“決不能朝那些洞口看,尤其一會兒經過那些洞口時,無論你們聽見什麽,或者看見什麽,或者感覺有什麽東西在你身上動彈,或者有什麽東西強烈地吸引你,都不要理睬,低着頭,一直往前走!要走,不要跑!千萬切記!”
我們一個個點點頭,我趕緊低下頭看路。但是,我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去看那些洞口,總想擡起頭,姬桃似乎發現了我的異常,走到勺子身邊,一個人一邊,挾持着我,勺子還壓着我的腦袋,把我的腦袋往下壓。姬桃說:“身體弱的人,這時候最容易受誘惑!”
我們走過荊棘叢生的荒草地,終于到了那些黑洞洞的洞口處。我感覺到一種強烈的誘惑,那是一種毒品對正在戒毒的瘾君子的誘惑,美餐對饑腸辘辘的饕餮者的誘惑,全裸的美女對饑渴的好色之徒的誘惑。那誘惑不僅來自洞口,還來自身邊,如姬桃所言,的确有聲音在叫,有無形的東西在把我往洞裏引導,甚至有東西趴在了我的背上,那是誘惑者無形的形态。
那誘惑的力量是如此強烈,讓人想要抛棄一切飛撲過去,那力量讓我死我都願意。這種誘惑對男人的力量,似乎比對女人的力量要強得多,感覺上,姬桃和勺子也在抵抗那黑洞洞的洞口的誘惑,但卻沒我那麽強烈,她們隻是低下頭,深深地呼吸而已。他們能感覺到我的異動,我的心髒快速跳動着,我的呼吸急促,臉頰發燙,我想要擺脫他們,跳起來看向洞口,跳起來,奔向洞口。但她們卻一面一個,用胳膊緊緊夾着我,快速向前走去。
快要走過洞口的時候,走在最後面的柴強君突然站住了,我眼睛的餘光瞥見他愣愣地站着,朝洞口望去。勺子還沒來得及阻止他,他就朝崖壁上的洞口走去。勺子撇下我,準備去拉柴強君,倏忽之間,柴強君被強大的力量吸進了其中一個洞,他的身子在洞口一閃,就不見了。勺子還想飛奔過去救柴強君,被姬桃扯住了衣襟,我感覺那誘惑我的力量沒那麽強烈了,趴在我背上的東西也消失了,我趕緊伸出手,和姬桃一起扯着勺子,拼了命把她拉走。我們拽着勺子,勺子尖叫着,哭着,掙紮着,但我們還是強拉着她,一直把她拉過了崖壁。
那些洞口,依然黑乎乎的,如同巨獸大張着的嘴,一直張着,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走過崖壁之後,那些洞口的誘惑力量消失了。我們在一棵樹下休息,遠遠地,能看到那邊的崖壁,那裏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勺子已經不哭了,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我動了動嘴,想說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勺子那時候和姬桃一起奮力拽着我,幫我抵抗那洞裏的力量,卻忘了柴強君。柴強君也是一個男人,那洞裏的力量對男人的誘惑力異常強大,我們都沒想到,強壯如他者,也沒能抵抗住那誘惑。
我拍了怕勺子的背,以示安慰,而姬桃幫勺子擦幹了臉上的眼淚。勺子雖然身手不錯,但卻是一個軟弱的情感濃烈的女孩。我知道,她喜歡柴強君,柴強君出事,對她打擊太大了。她一時半會兒好不了。我想多多安慰她,卻不知道怎麽安慰。勺子沉默了半天,擡起頭,看着遠處荒草凄凄的地方,大喊:“我一定要報仇!妖魔鬼怪,你們在哪裏?給我出來,我一定要把你們斬盡殺絕!”
我和姬桃傷感地看着她。勺子的眼睛還盯着遠處,盯着盯着,她站了起來,但眼珠子還是一動不動,望着遠處的那片荒草地。我們也跟着她站了起來,與此同時,我們發現,那裏的荒草,在嘩嘩地擺動着,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荒草中穿梭。
荒草嘩啦啦地,一排一排地倒了下去,有什麽東西正在向我們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