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群奔湧而來,景寒林暈了過去,我們大家都不知所措。
這成千上萬隻老鼠,卻和那玄色狼蛛不同,那東西不是人間之物,但這老鼠,無論從外貌、形狀還是習性來看,都是普通老鼠無疑。個頭普通大小,顔色灰不溜秋,尖嘴小耳,短四肢。老鼠漫山遍野而來,甚至趟過了溪水,我現在暗暗慶幸,辛虧柏昭阻攔了我,我沒喝那溪水,也許那溪水被老鼠趟過無數次了。柏昭在景寒林的臉上拍了幾把,景寒林醒了過來,但看見老鼠,又吓得将頭埋在了柏昭的懷裏。
鼠群很快就要到我們腳下了,我看老船和西嶽華也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心想,這次真完蛋了,雖說老鼠是小動物,但上萬隻老鼠齊齊地奔來,瞬間也能咬死一個人。我們手足無措地等着,卻發現鼠群快到我們跟前時轉了個彎,繼續向前奔去了。我們站在半山腰,看見鼠群從右手方向的森林裏奔出來,漫山遍野,快到我們腳下時,又彙聚成河流一樣的隊伍,浩浩蕩蕩從我們左手方向奔去了。
“群鼠過界!”
老船說了一句。柏昭趕緊問:
“那是什麽東西?”
老船說:
“就是類似于老鼠逃命,逃離自己的老家!”
景寒林在柏昭的懷裏悠悠地說:
“老鼠爲啥要逃命?”
老船說:
“必定有它們害怕的東西占據了它們的巢穴!”
西嶽華說:
“牛頭嶺!”
我說:
“如果老船說的沒錯的話,看那方向,老鼠應該是從牛頭嶺逃出來的!”
景寒林打了個冷戰,說:
“牛頭嶺究竟有什麽東西,讓成千上萬隻老鼠都害怕了呢?”
一瞬間,大家陷入了沉默。我們想象不出那讓老鼠都感覺到懼怕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鐵師娘說:
“快别讨論老鼠了,趕緊翻山吧,我怕雪柯支撐不住!”
我趕緊背起雪柯,繼續趕路。也許是我的心理作用,我覺得雪柯的身體又輕了一些,我背她爬山竟然毫不費力,仿佛背着一個紙娃娃。想到紙娃娃,我就想到了一些靈異的事情,再沒敢往下想,于是奮力爬山。
我們爬了将近一個小時上到山頂,又用将近一個小時下山,終于到了山的另一邊,看見了國道。正好有一輛班車過來,老船說一般十塊錢就能坐到市裏,但那車是私人車輛,跟我們每個人要了十五塊錢,景寒林甩出了兩張百元大鈔,那售票員找了錢,景寒林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柏昭說:
“富二代還心疼錢呀?”
景寒林沒好氣,頭也不擡地,說:
“富二代的錢是撿來的麽?”
一會兒,景寒林和柏昭也不說話了,我們都進入了夢鄉。頭天晚上沒睡好,大家都很累,連西嶽華都睡着了。迷迷糊糊間,市區就到了,我們在汽車站下車,然後我和柏昭打車,先将雪柯送到了醫院,其他人等景寒林叫來她爸爸公司的商務車,坐着随後也到了醫院。
醫生說,雪柯的情況不容樂觀,一再詢問雪柯的病因,我們簡單地說了一些,跳過了妖怪之類的東西,醫生們将信将疑。主治醫生說,雪柯得了一種罕見的腦部疾病,需要動手術,我們大家都有些驚訝。醫生手做手術之前,要觀察一兩天,先挂着吊瓶維持營養,沒問題了才能進行手術。冬冬媽媽說她留下陪雪柯,鐵師娘也要留下,醫院要求隻能留一個陪床,于是鐵師娘和我們一起出了醫院,景寒林請大家吃了飯,我帶了一份給冬冬媽媽。
景寒林的車把我送回到我住的地方,進門之前,我不斷幻想,也許姜梨在屋子裏,一進門就能看見她。但進門之後,屋子和我離開時沒有任何區别,哪裏都沒有姜梨的影子。我住的房子是個三室一廳,平時有一間屋子我和姜梨住,一間屋子做書房,剩下一間屋子堆雜物。我收拾了一下,讓鐵師娘住書房,老船住那個騰出來的堆放雜物的房間,我給安置了一副鐵床,我自己依然住在我和姜梨之前住的那個屋子。我心裏暗暗期待,期待半夜時候分,姜梨會偷偷溜進我們的房間。
景寒林帶着西嶽華,柏昭背着自己的相機,先後離去,他們說,第二天再給我打電話。也許第二天雪柯就能做手術,我們在出發尋找姜梨,尋找山槐之前,就能看見她從昏迷中醒來,微笑着向我們打招呼。
那天夜裏,我睡得很不安穩,做了許多夢。前半夜夢見恥牛、蜘蛛和魅妃蛇妾一起圍攻我們,後來還加上了成群的老鼠。後半夜,卻夢到了石燕子和陳影秋,石燕子是就是那個給我寫了情書最後自殺的高中同學,而陳影秋是我的前女友,認識姜梨之前,我和她好了三年。夢裏的石燕子很開心,她說見到我太好啦,她有事告訴我,她說,牛頭嶺是個很好玩的地方,我一定要去,千萬要去。而陳影秋卻一臉陰郁地不說話,後來舉起了一個牌子,我看清楚了牌子上的字:
那個人,
困于一處破碎之地,
看遍光怪陸離,
經曆生死輪回。
人心荒蕪,人性淪落,
他和他們,
已無處可去,
已無家可回。
半夜醒來,在黑暗中,我清晰地回憶起牌子上的那些話,不明白是什麽意思。難道她是警告我不要去牛頭嶺?牌子上的那個“他”,難道就是我?我将困于一處破碎之地,無處可去,無家可回?
我拉開燈上廁所,迷迷糊糊從廁所回來,我看見了地闆上的血腳印,和鐵師娘家堂屋裏地磚上的血腳印相差無幾。我心裏震驚不已,但聽起來,老船和鐵師娘都在酣睡,我就沒有驚醒他們,但卻再也沒睡着。默默地用拖把拖掉那些血腳印之後,我睜着眼睛一直到天亮,卻再也沒發現什麽。
天亮之後,在樓下吃了點早餐,景寒林就坐着一輛商務車來了,車上還有柏昭,西嶽華繼續開車。我們一起去了醫院。還沒進病房,我們就聽見了哭聲。我心裏暗叫不好,沖進病房,發現雪柯的床空了,而冬冬媽媽在哭。她看我們進來,哭着說:
“雪柯死了!”
鐵師娘一下子癱倒在了地上,而景寒林怒氣沖沖地說:
“咋會死了?你爲什麽不打電話?”
冬冬媽媽說她沒有我們的電話。我想起來,那時候,醫生說雪柯要觀察,我們也沒想到她突然就會去世,沒給冬冬媽媽留電話,而鐵師娘和老船都不用手機,冬冬媽媽當然聯系不到。
我們去停屍房看了雪柯,裹屍布揭開之後,我們每個人都大吃一驚。我們都不相信,躺在那裏的那個人,是我們的雪柯。但鐵師娘堅定地說:
“那就是她,她回到了小時候!”
我依稀也記起了雪柯小時候的模樣,對,躺在冰冷的停屍床上的人,就是雪柯,小時候的雪柯。雪柯的屍體,比她活着的時候,小了很多,她變成了一個小女孩的樣子,不僅身體,臉也變了,像個孩子,一個小女孩,眉眼之間,甚至有點像蔓蔓。而她裸露在外的皮膚,變得異常透明,幾乎能看見皮膚下的血管。鐵師娘也不忌諱大家都在,将裹屍布全揭開,雪柯赤裸着,全身透明,仿佛是一個水晶人。柏昭驚異地說:
“這是怎麽一回事?”
大家都搖搖頭,連老船和西嶽華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一個醫生進來了,我們向她詢問,她也搖頭,表示完全不知道,她說,她和其他醫生,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她問誰是家屬,我和鐵師娘都說話了,她問我們同意不同意讓她們将雪柯的屍體拿去研究,看看到底是什麽病症導緻了屍體那樣的改變。我想要同意,但鐵師娘怎麽都不同意,她說她要把雪柯的屍體運回村子裏,埋在村子的山腳下。柏昭說,路還沒修好,運不回去,鐵師娘冷冷地說:
“先放着,等路修好了再運回去!”
後來,醫院說屍體不能長時間放在醫院,沒辦法,我們又聯系了殡儀館,殡儀館來人來車,将雪柯的屍體運到了殡儀館的停屍間裏。
冬冬媽媽也住到了我的屋子,和鐵師娘擠在一起,我告訴她,我走後,她可以住我那個房間。我和柏昭、景寒林商量,準備一起去牛頭嶺。景寒林說西嶽華也去,她給她爸爸說好了,還說她爸爸支持她去解救孩子們和姜梨,去找出山槐,而且她爸爸好像知道山槐曾經做過的壞事。老船說,他就不去了,他留下來照顧和保護鐵師娘和冬冬媽媽,以防萬一。但他會給我們找一個人,比他厲害百倍,是他的師妹。我們都說,那一定是個厲害的婆娘,老船隻是微笑。
我們準備坐公共汽車去牛頭嶺,出發的那一天,在我住的那裏集合。景寒林和柏昭每人背了一個大雙肩包,像是去旅遊,而西嶽華背着一個不大的斜挎包,不知道裏面裝着什麽。老船拿出一把短劍,交給我,很嚴肅地說:
“我幫不上什麽忙了,但這個短劍,伴随了我很多年,希望你帶好,防身!”
我仔細看了看那把短劍,發現那竟是一把銀劍,那銀劍,看起來并不起眼,通體泛着暗光,手柄地方都有些磨損了,但劍刃看起來鋒利無比,而劍刃上和劍柄上都雕着奇奇怪怪的圖案,我看不明白。那劍刃上,一龍一獅在争搶一個什麽東西,被争搶的好像是人,又好像不是,那雕刻,簡單粗糙,但有一種猙獰之美。
我謝了他,他幫了我們很多忙,我不知道怎麽感謝他,不過我什麽都沒有說。老船又對西嶽華說:
“老兄,拜托你了,他們什麽都不懂,而我那個小師妹現在還沒來,遇到什麽髒東西,你一定要幫他們!”
西嶽華點了點頭,沒說什麽。老船和鐵師娘說他們就不送我們了,他們和冬冬媽媽一起留在屋子裏,我們下了樓。下樓後,發現樓下停着一輛黑色的寶馬車,一個坐輪椅的人被從車上擡了下來,景寒林欣喜不已,喊着“爸爸”,然後跑了過去,我們也跟了過去。
被景寒林叫爸爸的人,年齡五十歲左右,面色冷峻,不苟言笑,要不是坐輪椅,一定和西嶽華的酷勁有一拼。西嶽華遠遠地站着,那男人看了看我和柏昭,對景寒林說:
“這就是你的那兩個朋友吧?”
景寒林點點頭,那個男人也點了點頭。他對我們說:
“我家小寒就拜托你們了,此去一定有很多危險,希望你們能夠照顧她!”
頓了頓,盯着我,說:
“範棱,希望你不要讓大家失望,也不要讓小寒失望!”
他竟然能叫出我的名字,我有點受寵若驚,連連點頭。然後他又面朝景寒林,景寒林蹲在了他的輪椅旁邊。他從衣服裏面的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交給景寒林,我定睛一看,發現是一把槍。他又給了景寒林一個大紙盒子,我估計裏面全是子彈,景寒林把紙盒子塞進了她的背包裏,摩挲着那把槍。那男人對景寒林說:
“把槍收起來,你一定會用得着!過安檢的時候,靈活一些,明白吧?”
景寒林點點頭,收起了槍。然後,那男人對手下的兩個人擺了擺手,那兩個人就擡着他上了寶馬車,寶馬車很快就開走了。柏昭說:
“阿寒,你爸爸挺霸氣的嘛!他就那麽放心你去牛頭嶺?”
景寒林說:
“我做什麽他都放心!”
我說:
“我還是第一次見你爸爸,他叫什麽名字?”
景寒林脫口而出,說:
“他叫沈北川。”
我和柏昭都“啊”了一聲。柏昭說:
“你爸爸不姓景?”
景寒林無所謂地說:
“我媽媽姓名景,我跟我媽媽姓!我媽媽叫景清疏,大名人,聽過吧?”
我和柏昭都搖頭,景寒林一副失落的樣子。我們正要攔出租車,一個小女孩奔奔跳跳地走了過來,她梳着兩個羊角辮,穿一身牛仔裙,背上背着一個小書包,看樣子,也就十二三歲。看見我,小女孩說:
“你,是不是叫範棱?”
我說是,問她有什麽事,她說:
“那就對了!我準備跟你們去牛頭嶺!”
我們大驚,一個小女孩咋知道我們去牛頭嶺。我說:
“你是誰?”
她說:
“我是慕船的師妹,我叫七那步,他沒對你們說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