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密室。生機全無。
距離蕭然在水下發現第四具骷髅和壁畫,已經過去四個小時了。
在這四個小時裏,歐陽巧摸遍了石室中所有可以摸到的角落,她纖細的手指幾乎觸碰了每一塊牆磚,但她沒有找到任何像電影中那樣可以開啓生路的機關。
而蕭然則一遍又一遍地潛到水下,然後幾分鍾後又上來換氣,然後再下去,周而複始。到了最後,歐陽巧也失去了興趣,索性在石室的一個角落靠着牆壁,抱着自己的小腿,看着蕭然機械的動作。
蕭然的體力終于耗盡了,他猛地從水中浮上來,吃力地爬上岸,趴在水池邊精疲力竭。幾十次的下潛和觀察,消耗的不僅僅是體力,還有他的耐心和冷靜。
蕭然同樣摸遍了水池中每一個角落,但事實告訴他,水下除了一具倒黴的骷髅,就隻有那一幅藏在水下岩壁上的壁畫。
這是一幅再簡單不過的壁畫,内容是一尊打坐的僧人,畫風和線條非常簡樸,看起來并不比原始人的史前壁畫複雜多少。
而就是這麽一幅壁畫,自己已經花了幾個小時去觀察它,甚至可以閉着眼睛将它的内容畫出來,可是他仍然不能揣摩出這幅壁畫的含義。
一個用粗略線條勾勒出來的閉着眼睛坐禅的僧人,僅僅如此。甚至連自己認爲他是閉眼的原因,都是因爲眼睛的位置隻畫了兩條橫線。
蕭然把這幅畫給歐陽巧說過,關于壁畫的含義,他們也早已經讨論過很多次,但是毫無進展。與生俱來的偵查第六感告訴他,這幅壁畫一定是關鍵。但是不知道爲什麽,往日拯救過自己無數次的推理能力,這次卻不再起作用了。
這個僧人到底要告訴被困者什麽?難道像他一樣在密室中打坐,就會有機關開啓嗎?不會的,如果是那樣,這四具骷髅不會在這個石室中等待幾十年的歲月。
這是一間完美的密室。
也許,這不是一個僧人,這是一尊佛。佛曾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蕭然無法否認,他的心裏在恐懼,有個聲音在告訴他想要放棄了。他似乎能夠慢慢體會水下那具骨骸在自殺前的絕望。
“我們出不去了,是嗎?”
蕭然愣了愣擡起頭,正看到歐陽巧那一雙澄澈的眼睛,就像她頭上的鴿血紅寶石一般,裏面正微微閃動着光芒。
這雙眼睛讓他心中一震,他緩緩從地上坐起來,低着頭笑了笑道:“哪兒的話,一定有辦法出去的,一定有......我隻是......隻是有點累了。”話是這麽說,但連自己都覺得理由是那麽蒼白。
“不,沒有辦法了。”歐陽巧搖搖頭,“你的眼神在發抖,說明你在說謊。”
“你想太多了......”蕭然仍然笑着,抹了抹頭上的水。
“蕭然!”歐陽巧打斷他的辯解道,“你的自信去哪兒了?我看不到了。”
“你是警官的兒子。”蕭然正在琢磨她這句話的含義,歐陽巧緊接着說道。
“可不可以不要總是提起警官之子這幾個字?”蕭然的臉色一下子黯淡了許多,他走到歐陽巧身旁,挨着她坐下來。
蕭然倚靠在牆壁上,閉着眼睛說道:“沒錯,我父親曾經是一名警官,而且是一名非常優秀的警官。我是警官之子,可我不是他,我也會累,會迷茫。巧兒你知道嗎,我永遠忘不了曾經一個人查案的那種孤獨感。”
“我的确從小就遺傳了我父親對案件的敏感和高度的注意力。我也很感激我的推理能力,因爲它曾經在關鍵的時刻救過我很多次,”蕭然轉頭看着歐陽巧道,“可是這次,我真的累了。”
“你在害怕。”
“沒錯,我在怕。”
“你說過人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歐陽巧伸手撥弄着身邊的石子說道,“真正面對死亡的時候,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如果在河邊那一晚,我沒有執意要去追那團藍光,也許我們就不會遇到阿紮羅,後面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蕭然的眼神有些閃動,“現在,我也不會害死你。”
歐陽巧沉默了幾秒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多顧慮了。很多事情我們是無法預料的,你去追那藍光,僅僅是因爲想要抓住進入王陵的機會罷了。要說誰害死誰,在村子裏,也許是我害死你。”
蕭然歎道:“隻是那一晚變數實在太大了。如果我們老老實實找棵樹,在樹上熬到天亮,不知道又會是什麽樣。”
歐陽巧擡頭看着他道:“說到樹,反正現在也出不去,我給你說個有關樹的故事吧。”
蕭然心說這個點上哪兒有心思聽故事,但他還是點點頭道:“洗耳恭聽。”
歐陽巧的故事發生在七年前的夏天,歐陽姐妹十三歲的生日聚會。
歐陽巧的父親歐陽徽是一個同時擁有激情和頭腦,并且顧家的男人。歐陽家族在歐陽姐妹出生之前就已經被她們的父親治理得風生水起。在以豪門家族爲支撐的精心呵護下,她們度過了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那一年,歐陽巧還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少女,但她的雙胞胎姐姐歐陽靜卻不同。歐陽靜從小就表現出一種超乎常人的機敏和聰慧,她在九歲的時候就可以開始閱讀關于企業經營管理的英文原版書籍,并且非常懂得揣摩大人的心理。正是這種天賦,不管家族内部還是公司高層都在偷偷議論歐陽靜必定是歐陽家族的最佳繼承人。而相比這個從小就受人矚目的天才姐姐,歐陽巧則顯得非常普通。兩人雖然擁有一模一樣的容貌,然而内心卻截然不同。
歐陽家除了平時生活的住房,還有一棟位于秦嶺山脈中的度假别墅。這是歐陽徽在剛剛發迹時修建的,夏天最炎熱的日子,歐陽巧總要和家人到這裏躲避酷暑。那一年的生日聚會也正是在這棟别墅裏舉辦。
歐陽巧記得,那一天别墅來了很多客人,形形色色,大都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還有他們的家眷。生日宴會在别墅背後的露天草坪舉行,陽光、香槟、高腳杯、精緻的食物......還有穿戴整齊的侍者,身穿禮服的女人們和身穿西服的男人們談笑風生,一派上流社會的景象。
放到現在,歐陽巧是非常反感這樣的宴會的,但是她記得那時候自己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踩着精巧的小高跟鞋還是非常開心。
回想起來,那一天姐姐似乎生病了,隻是在切蛋糕的時候露了一面,後來就不見人影了。宴會開始之後,大人們總有自己的話題,她一個人倒是非常自由,就坐到一張桌子旁去準備享用看起來五彩缤紛的布丁。父親一向教育要獨立,那時候是沒有傭人跟着的。
當宴會進行到一半,父親突然用湯匙敲打着高腳杯,頓時全場都安靜了下來。這時父親提出要玩一個遊戲增加大家的興緻,他想邀請所有來賓的孩子作爲遊戲的參與者。現場有很多客人帶着自己的兒子或女兒來參加宴會,這些孩子年齡不等,大的十多歲,小的隻有五六歲。這些未成年的孩子們一聽說是玩遊戲,頓時就熱情高漲。至于遊戲地點,父親伸手指了指露天草坪下的那片森林。
歐陽家的别墅是修建在一個山谷中,正面是公路,背後就是一片森林,連接着山脈。當然爲防意外,這片森林早在别墅修建的時候就已經用鐵絲網包圍起來。
遊戲的方式很特别,父親稱之爲“瑟恩”,說是源于古時候秦嶺原住民的狩獵活動。他事先在森林的某處裏放置了七個寶箱,參與的孩子需要從不同的入口進入森林去尋找這些寶箱,參與者可以單獨前進也可以随意組隊。寶箱中是他事先準備好的禮物,七個箱子有六個是紅色,最後一個是黑色。七個箱子裏隻有黑色寶箱中的禮物是最好的,隻要誰找到了就送給誰。每個孩子都會領到一把木質的弓和一些沒有箭頭的箭,上面包裹着顔料,用來當做武器。參與者可以用木弓互相射擊,隻有身上沒有任何顔料的玩家,才有資格打開黑色寶箱。
這個遊戲聽起來很有趣,但不少客人表示了憂慮。讓孩子們互相攻擊競争是不是有點殘酷?也有一些客人對歐陽徽的魄力感到贊同,認爲這是對富家子弟的一次很好的鍛煉機會。歐陽徽讓他們放心,說森林各處都安放了攝像頭,一旦有危險立刻會有專人救援。而孩子們幾乎都對這個遊戲感到興奮不已。
一切準備就緒,孩子們迫不及待地在傭人的引領下到達草坪下的各個入口。父親囑咐參與者拿到寶箱就要回到出發的地方,然後一聲令下,遊戲開始了。孩子們有的三三兩兩,有的獨自出發,一會兒就嬉笑着消失在茂密的樹冠之中,而大人們可以站在草坪上俯視着整片森林,等待自己的孩子。
歐陽巧是東道主的女兒,又是宴會壽星,自然沒有道理去參加寶箱的争奪。不過她天生好動,況且聽了父親的描述以後,她也對這個遊戲産生了莫大的興趣。
于是她趁着大人們都聚集在草坪前沿的時候,自己偷偷躲過旁人的耳目,從一個入口溜進了森林。
一進入森林,和煦的陽光瞬間就被茂密的樹冠遮擋,外界的人聲和音樂也漸漸消失在身後。林子裏偶爾挂起一陣微風,竟然讓她感覺到一絲陰冷。她慢慢地往森林深處走,一路上都沒有看到一個人,大片的光影透過樹林映在地上,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大家都去哪裏了?
森林裏一片死寂,連之前的蟬鳴也聽不到了。
她開始後悔自己一個人鑽到這個林子裏來,現在哪怕是高傲的姐姐在身邊也好啊。
越往裏走,心裏的悔意越大,于是她轉身朝來時的路走去,想要趕快回到陽光籠罩的草坪。奇怪的是走了很久,進入森林的入口卻還沒有到,自己進來的時候明明沒有走那麽遠啊。歐陽巧害怕了,那時候她畢竟還是一個小女孩。
這時她的耳朵聽到身後傳來一絲異響,她趕緊轉過身去。她看到兩個比她年齡略大的男孩子手拿着木弓正朝她緩緩靠近。
她當時就松了口氣,因爲總算遇到其他人了。正當她想給那兩個男孩打招呼的時候,卻發現不對勁。
那兩個男孩面無表情,眼神陰森,一雙瞳孔竟然是暗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