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然仿佛從地獄醒來。
黑夜結束了嗎?
身邊的一團黑影遮住了視線,他使勁眨了眨眼睛,黑影逐漸清晰起來,是一個趴在床頭邊睡着的少女。幾縷若有似無的發香讓他差點再次沉睡下去。
這裏是什麽地方?床尾燃着一盞煤油燈,光線很暗,蕭然偏頭看了看四周,自己躺在一間木制的房子裏,棕榈葉的屋頂,中央有根起支撐作用的立柱。從牆上斑駁的痕迹來看,這屋子已經有些年代了,有些像是傣族的吊腳樓,一切都是少數民族的風情。正打量着,突然對面牆上挂着的東西讓蕭然心裏猛然跳了一下,那是一把和這間屋子同樣斑駁不堪的竹弓。
驚魂的雨夜,那緻命又救命的一箭,是否出自這把竹弓?
蕭然并不打算驚動歐陽巧的好夢,于是悄悄地從床上撐起來,誰料這一輕微動作卻帶來整個上半身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啊!”
歐陽巧被突如其來的慘叫猛地驚醒,她使勁揉了揉眼睛道:“你醒了?你還好吧?”
“不太好,上半身疼得要命。”蕭然擺擺手道,“快扶一把,我自己沒法起身。”
“不行!”歐陽巧立即起身一把按住他,“你的肩部肌肉拉傷了,現在還不可以下床!”
“這麽嚴重?”蕭然胡疑地試着撐起腰,果然立即就慘叫着躺倒下去。“誰讓你小子不要命的?”歐陽巧使勁敲了一下他的額頭。
蕭然趕緊捂着額頭問道:“出什麽事了?這裏是哪兒?”
歐陽巧看了看門口,咬了咬嘴唇道:“這是一個藏在山谷雨林裏的村子,昨晚你昏倒後,林子裏就鑽出來了一幫舉着火把的少數民族打扮的人,很像是壁畫裏畫的苗人,是他們把你擡到這兒來的。這個村子好像很落後,連電都沒有通。”
“苗人?”蕭然心裏一驚,忍不住提高了音調,“白癡,你怎麽能輕易跟他們走!你忘了我們就是中了苗族的蠱術才到這個鬼地方的嗎?他們要真是葬蛇谷裏的黑苗,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歐陽巧被他的樣子吓住了,隻得低下頭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我隻是想讓他們救你……”
蕭然心中一顫,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冒失,于是緩和口氣道:“對不起......這不能怪你,他們人多勢衆,你一個女生能怎麽辦呢?經曆了這麽多事,我好像快要喪失冷靜了。”
“那現在怎麽辦,還不知道他們會怎麽處置我們。”歐陽巧着急地望了望門口。
蕭然無力地苦笑道:“就算放我們走,我這樣子也走不遠。他們救我回來肯定有原因,到時候随機應變吧。對了,巴朗呢?”
“哦,可能去村子後面找吃的去了,它大概也累壞了吧。”
昨夜一戰多虧巴朗傑出的表現和奮不顧身的保護,自己才沒有死在蠱人手上,蕭然不禁感歎:“這家夥,不愧是戰場中存活下來的,傷得那麽重還能行動自如,真是條不要命的野狼啊……”
兩人正說話,吊腳樓的門“吱呀”地一聲打開了,擠進來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提着一個破土罐,赤裸着上身。他的身上紋着一幅複雜的暗紅色紋身,雖說紋身在蠻夷之地有非常悠久的淵源,但他的紋身還是讓蕭然非常在意。
那是一頭人面蛇身的可怕怪獸,和蠱人非常相似,不同的是全身是血紅色,而且背上長着翅膀,整幅紋身幾乎覆蓋了大漢的胸脯和肩膀。
果然是傳言中的黑苗族麽?
“你想幹什麽?”蕭然使盡全身力氣,勉強撐起來警覺地盯着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
大漢似乎并不理會蕭然充滿敵視的眼神,徑直走到床邊,放下罐子道:“這麽快就醒了,你果然和那幫人不太一樣。”他的漢語有些蹩腳,帶有相當重的口音,但是卻能讓人聽明白。
蕭然聽得一頭霧水,歐陽巧小聲說道:“他就是救你的人,是他射死了那怪物,而且他好像是這村子裏唯一能用漢語交流的人。”
蕭然心說這算那門子漢語,大漢繼續開口道:“你們是什麽人,爲什麽要闖進葬蛇谷?”
“你又是什麽人?爲什麽抓我們來這裏?”蕭然沒有回答,反問他道。
大漢皺了皺眉,說道:“你們遇上了阿紮羅,是我們把你擡回村子的。這片山谷從來不許外人進來,要不是阿媽說要留你一命,你絕不會躺在這裏,早就被扔到山裏喂豹子了。”
“阿紮羅?你是說那種人頭蛇身的怪物?”歐陽巧想想都覺得渾身發顫。
“我們叫它阿紮羅,”大漢語氣很平淡,“自從陵墓被打開,它們就被放到外面來了,你們也不該出現在這裏。”
“南诏王陵?”蕭然頓時有些激動,“你說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另外一批人來過,是什麽樣的人?是他們打開了陵墓?”
“都不是好東西,陵墓是我們祖輩世代守衛的地方,他們手持火器擅闖禁區,不過不用等我們出手,他們就死得差不多了。我不知道你們的目的是什麽,不過我警告你們,妄想亵渎女娲娘娘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不會是姜遙他們吧?”歐陽巧一下抓住了蕭然的胳膊道。
“不可能......不可能......”蕭然搖搖頭,以時間上看太快了,他思索着應該是日落山莊主人帶的隊伍,那個帶兜帽的人影說他曾經來過葬蛇谷,但是行動失敗了,他并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這一點應該不是巧合。
“聽這個漢人女娃說,你們有朋友在江上失蹤了。我勸你還是别操心了,遇上金娃娃幾乎沒有活下來的可能了。”大漢一邊說,一邊打開土罐,用手扣出大塊暗紅色的粘着物,就想往蕭然胸口上抹。
“你要幹什麽?”一股刺鼻的腥味讓蕭然覺得異常惡心。
大漢朝歐陽巧看了看道:“阿媽和這個姑娘做了個交易,我必須要把你治好,你别亂動,會有點痛。”
“交易?什麽交易?我早就聽說黑苗心狠手辣,絕對沒那麽好心!”蕭然憤怒得喊道,但是肌肉的疼痛讓他什麽都做不了。
他吃力地用手抓住一旁沉默的歐陽巧的胳膊道:“你到底答應他們什麽了?告訴我。”
歐陽巧擡起頭看着他,表情慢慢變很奇怪:“我……”蕭然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裏頓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大漢一面将伴有刺鼻氣味的藥膏塗到蕭然身上,一邊道:“有人擅自闖進我們黑苗族禁地,不管是不是你們的朋友,但陵墓打開,裏面的那個東西已經被驚醒了,阿媽要舉行祖傳的儀式鎮壓。按照我們黑苗族古例,儀式必須有一個祭品,你動彈不得,本來是最好的人選,不過她願意頂替你獻祭,條件是治好你。”
儀式?祭品?蕭然完全沒料到會在21世紀聽到這些蠻荒時代才有的詞語。如果是平時他一定會發笑的,可是在當下這個環境了他一點也笑不出來。
“我可以給你們時間考慮。”大漢說完就掀開木門,彎腰出去了。
足足沉默了三十秒。
“我的姑奶奶,你要當祭品?”蕭然急得抓頭發,“你腦子進水了嗎?這些人說得出做得到,這下該怎麽收場啊?一命抵一命,你以爲是倚天屠龍記啊?”
“你傷成這樣能怎麽辦?蠱毒發作也是死,去當祭品我就可以進入南诏王陵,說不定我能找到那個大叔說的羅刹爪呢?這是我們唯一的生機了。”歐陽巧的眼神變得異常堅定。
蕭然也毫不退讓:“這裏是原始叢林,不是華爾街,苗人心裏根本不存在所謂的交易原則。所謂祭品說不定就像非洲部落一樣把你大卸八塊扔進墓室裏。一路上已經遇到那麽多危險,你知道王陵裏還有什麽在等着你?誰讓你自作主張的和我換命?就算你不要命,至少也征求一下當事人的意見!”
“不會那麽變态吧?”歐陽巧被蕭然吓住了,瞪大眼睛道。
“那誰說得準?從壁畫内容推測黑苗一族自唐末就隐居在無量山中,從不與外界接觸。野史記載黑苗人是苗族最隐晦的一支,保留着最野蠻原始的習俗,你看他們到現在都迷信巫蠱,居然還信奉人牲祭祀。”
歐陽巧着急道:“那怎麽辦?你可以下床嗎?”
蕭然朝門外張望了片刻,竟然可以試着坐了起來。他說道:“說也奇怪,我身上被那苗族蠻子塗了藥膏之後,肌肉慢慢就舒緩下來,也沒有那種肌肉緊繃的劇痛了。這種惡心的東西是什麽偏方,居然在這麽靈?”他立刻想起了在古堡中自己被蠱人抓傷,姜遙在他背上撒的藥粉也是這樣無比刺鼻難聞,但是灑在背上包紮之後,傷口雖然不可能瞬間治愈,但疼痛感立刻就減輕了。蕭然推測這種藥裏面可能含有麻醉人體的成分。
蕭然稍微活動了一下手臂,翻身下床穿好衣服道:“我可以走,我們得趁他們不注意開溜。”
“诶,我的弓呢?”他檢查了一下行裝,發現唯獨少了他裝弓箭的箱子。
“他們發現我們的時候你就被繳械了,對不起我實在沒辦法......”歐陽巧知道他很在意他的弓。
“不怪你,小命要緊。”蕭然擺擺手,摸到門口把木門掀開一條縫向外張望。原來天根本沒有亮,外面除了有幾處零星的燈火以外幾乎一片漆黑,但蕭然可以看到有燈火的地方也是一座座吊腳樓形狀的建築。視野中并沒有想象中的守衛。
“巧兒,你知道外面的地形嗎?”他招手道。
歐陽巧搖搖頭:“我是被他們蒙了眼睛帶回來的,不過我可以靠聲音辨别時間,這個村子離我們遇到蛇妖的地方有大概兩小時的路程,我們穿越過很多有水的地方,可能是沼澤。還有一路上我很少聽到有人說話,這些人似乎都不太喜歡交談。”
“外面好像沒人,我們快走。”
蕭然說着輕輕打開木門,拉着歐陽巧蹑手蹑腳望溜到外面。他看到了一個修建在雨林之中的苗族村落,有很多造型原始的木質建築四處散落着,整個村子被高大的樹冠和蔓藤籠罩着,如同是精靈族的王國。
“但是巴朗現在在哪兒......”
他話音未落,四周突然燃起了一個接一個的火把,把他們圍在中間,足有二三十号人,穿着奇怪的服飾,全都赤裸上身,拿着彎刀弓箭,表情猙獰。
兩人被圍在正中不敢輕舉妄動。
“這是唱的哪一出?”蕭然小聲問道。
“你自己去問他們吧。”歐陽巧趕緊縮在他背後。
苗人并不答話,手持武器慢慢朝兩人逼近。蕭然攥緊了拳頭,額頭上漸漸滲出了汗水。
這時人群躁動着分開一條口子,先前那個紋身大漢走進包圍圈,表情相當冷漠。他将一個東西扔到兩人跟前,蕭然一看,正是自己的黑弓。
“拿上你的東西,阿媽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