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一片的外層空間,黑暗統治着一切,除了它似乎什麽也不存在。就連遠處的星辰,也隻是散發着微弱的光芒。
安靜,仿佛就是永恒的一般。
在這外層空間你聽不到任何的聲音,黑色的寂靜總是會讓人感覺一種發自内心無以名狀的恐懼。人類的渺小在這裏顯示的淋漓盡緻。
就在這永恒一樣安靜的外層空間,蔣玉成此刻正漂浮在距離地表380公裏的外層空間。
順着面向地球的舷窗往下看,他現在仍在地球的陰影裏飛。
從這裏看不到太陽,而華夏沿海城市的璀璨燈火連成一片,在寂寥無聲的太空艙中拟出陣陣喧嚣;在另一面的舷窗裏,天體在深空中星星點點地閃耀,如同盛夏裏飛翔的螢火蟲。
“宇宙無比甯靜,希望能永遠留在太空。”這句話出自哥倫比亞号航天飛機最後的那次返航之前,機組中的一員将它作爲給自己妻子的告别。
而用這個來形容自己的心情也真是再适合不過了——于眼前之場面,于所處之處境,都是适合的。蔣玉成如此的想着。
眼下由他獨自駕駛的“飛舟23”已是第三十六次環繞地球。每次面向太陽時,太空艙都能自動補充電力,然而氧氣和燃料儲備在剛開始第三十五次繞地時就已經不夠了,他幾乎完全依賴慣性、自己的操作經驗和運氣才撐到現在。很快就能與南理管控中心取得聯系,而自己能否平安地返回地球,隻能看眼下這一錘子的買賣了。
不管怎麽說,我還不想死。蔣玉成自嘲的笑了笑。
經過搶修的通訊系統很快有了反應,盡管如此,火災的破壞還是令他和地面上的人都無法看到對方,但能聽到他們的聲音,就已經是莫大的鼓舞。
“飛舟23,飛舟23,這裏是南理管控中心在講話,聽到請回話!”基于量子纏繞技術所研發的通訊器并沒有任何雜音,地面人的呼吸聲蔣玉成都可以聽見。
終于!連夜不眠搶修的努力沒有白費,地面上的同志們也沒有放棄他!
蔣玉成竭力壓着自己哽咽的聲音,卻還是無法阻止他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
“我是飛舟23,我是飛舟23!能再次聽到你們的聲音真叫人高興!”蔣玉成喊着,聲音中的哽咽卻是那個聽出來,但是不會有任何人來責備他,也沒有任何人有資格來責備他。
管控中心此刻一定擠滿了人,因爲随着他聲音的響起,對面爆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真好啊,蔣玉成如此的想着,能夠再次聽見别人的聲音真好。
“我們也很欣慰能聽到你的聲音,蔣玉成同志。”話筒被叫到了一個年紀稍大的人手中,在軍隊年輕化的浪潮洗禮下,很少有歲數超過40歲的一線工作人員了,其實蔣玉成再過上三年,也就是三十歲的時候,他也要退休了。
“請通報你現在的情況,你現在的狀況如何,是否已準備妥當。”對面的敦厚聲音傳來,蔣玉成晃了晃腦袋,将思緒挪開。
“這裏是飛舟23!我的情況良好,各系統運轉良好,我已做好返回地面的準備!”這番話的目的也是給自己打氣,畢竟再有三十分鍾,他就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缺氧是此次事故帶來的最大壞處,不過假如從現在開始返回地面的話,蔣玉成有信心活着回去。
“批準返回!”對面的聲音喊道。
“是!飛舟23号執行命令!”蔣玉成回答道。
返回艙上面描繪着的五星紅旗格外惹人注目。?這個空間裏仿佛就隻有它存在。
那渺小純白色的點,其實有6米長,直徑則爲3米,是個圓柱狀物體。
這返回艙是華夏天軍第七十三次遠地高度爲500千米以上的偵察任務歸來的蔣玉成回家的座駕。
它要返回地球了。
兩個人類造物開始脫離,接下來的成敗就看此一舉,蔣玉成緊張的想着。
「返回艙脫離成功——」
在這孤獨的宇宙中,它仿佛是唯一真實存在的物體,其他都隻不過是虛假的背景。
蔣玉成坐在返回艙狹隘的空間内,摘下足足有三千克的室外宇航服頭盔,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這次事故受損最嚴重的連接設備既然無恙的話,那麽蔣玉成的心已經放下了七成。
太空生活的苦悶讓他不禁想開個玩笑。
“南理,南理!聽到了嗎,請回答!”蔣玉成坐在返回艙的座椅上,将被戲稱爲安全帶的鎖定帶高強度塑料扣扣死在身上,一邊對着發信器輕松道。
“這裏是南理!這裏是南理!已收到!請回答有何事項需要彙報!”對面是一個年輕的聲音,聲音有些發抖,畢竟之前已經出了那次意外。
“南理地面指揮中心,我有事情要說!”
“請講!”地面人員的緊張蔣玉成即使隔了三百六十一公裏也能夠感覺的到。
“南理……”
“這裏是地面!這裏是地面!發生了什麽!”
“……你今天早上吃的是什麽?”蔣玉成用開玩笑的口吻問道。
“呃……”南理方面遲疑了一下才作出了回應,蔣玉成可以聽到對面傳來的吐息及笑罵聲,?“……西紅柿雞蛋面。”?
大概是第一次見到這麽不靠譜的宇航員吧。蔣玉成笑了笑,如此的想着。
蔣玉成,男,二十七歲,2011年入伍,15年由于操作優異被破格選拔進華夏航天員科研訓練中心,經過三年痛苦的訓練,18年正式成爲一名光榮的華夏人民解放軍航天員大隊四級航天員,這是他第三次執行任務了。
自己怎麽這麽緊張,他笑了一下。
倉室内安靜了下來,寂靜的就像是沒有連接上地面時一樣。?這裏還是在位于地面三百千米的高空。周圍還隻有星辰作伴。
不管是什麽人,這裏一概都通通看不見,話說如果看見了才讓人頭疼吧?蔣玉成想着,自己吐着自己的槽,以排解自己内心的不安。
——但沉寂并不代表着完全無聲,飛舟23的各種儀器從來沒有停止過履行它們的功能,哪怕在之前的火災中;現在,這些機械音中又混入了蔣玉成粗重的呼吸聲和他劇烈的、每秒120下的心跳聲。在蔣玉成聽來,它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真切過,因爲他确信自己又聽到了其它某種聲音。
那是一個輕柔的女聲。
“哈啊……”輕輕的歎息,蔣玉成确鑿無疑地聽到了,簡直像是從耳邊傳來。
他突然間驚恐萬狀,茫然又劇烈地四下轉着腦袋,但四下裏除了擠滿的各種操控系統、顯示屏和實驗用具外,看不到任何人影,更别提一個女人!
他拼力壓制呼吸頻率,眼下劇烈呼吸也沒法鎮定下來,反而會無謂地消耗氧氣。
但他真的聽到了,那絕對不是幻覺,一定有着什麽,就在他的身邊。
仿佛就趴在他的身後,所以他看不到……
蔣玉成看向舷窗外面,那裏是與他相隔380公裏的家園,看到它,多少能心安一些。
一個面容模糊的女人,披頭散發的頭顱就倒映在面向地球的那面舷窗裏,随着蔣玉成劇烈顫抖的臉擺動着,成了一個足以把人吓破膽的恐怖東西。
與此同時,又有别的聲音響了起來,那是指甲抓撓牆壁的聲音。
在與他一牆之隔的外面,正有什麽東西抓撓着,想要進來!
那映在舷窗上的女人頭顱嘴巴翕張,似乎想說什麽,但在一片瘋狂而且愈演愈烈的噪音之中,她說的任何一個字都不會印刻在蔣玉成的腦海裏了。
蔣玉成緩緩用手捂住臉,穿着宇航服、蜷縮起來的身子好像一個超大号的嬰兒。世界正在從他的指縫間溜走,他能感覺得到,這種感覺稍縱即逝。
蔣玉成用左手在額頭上按了一下,想要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
自從知道了昨天以後,自己就開始變得心神不甯,也不知道爲什麽蔣玉成覺得自己的苦難并沒有遭受完,并沒有任何證據支持他的這種想法,隻是直覺。
剛剛的隻是幻覺……蔣玉成對自己如此催眠道。
“你可是華夏軍人。”
他對着固定在艙室的鏡子裏那依舊年輕的臉,那雙已經沒有天真的眼睛,如此,自言自語着,卻堅定起了信念。
不管什麽樣的事情,也不是如今的我能夠改變的了。
聽天由命吧!他如此想着。
這種感覺,不管體驗多少次還是一樣讓人不适應。
消失了。
舷窗上的女人、艙壁上的抓撓聲,在突然間奇迹般地消失了。
“嗞嗞……嗞……飛……3,這裏……聽……嗞嗞……回答……”幾乎與此同時,那個從380公裏之下傳來的聲音又一次在太空艙中響起——與此同時,蔣玉成在剛剛詭異遭遇中丢失的部分自我正在慢慢回來,那是作爲一名華夏人民解放軍空軍部隊中校,從60餘名宇航員候選人中脫穎而出,已經圓滿完成兩次太空任務的自我。保護意識在他的頭腦中形成,讓他相信剛才的經曆不過是在劇烈精神波動下産生的幻覺。
現在的氧氣儲備隻有15分鍾了,20分鍾封頂,必須立即重新建立聯系,返回地球。
這是蔣玉成最後的機會。
他拭去了額頭上的汗水,清了清嗓子。
“我是飛舟23,我是飛舟23。地面控制中心請回話。”
糟糕透頂,就像是世界上就隻有自己一個人。
除了自己以外,所有的事物都隻不過是虛假的存在。
……不過蔣玉成還是松了口氣,因爲現在最複雜的操作已經處理完了。
隻要百分之百不會出錯的SpaceOS不出問題,現在幾乎已經可以說是絕對能夠安全回到地面了。
蔣玉成閉上眼,從昨天以來的事情如同亂麻一樣都湧了上來,從昨天到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将他弄得頭昏腦漲,他隻感覺到就連上眼皮也沒有辦法睜開。
蔣玉成十幾年以來,第一次違反了宇航員操作規定,抱着自己的頭盔睡了過去。
…………也許是天意弄人,蔣玉成就像他直覺中所猜測的那樣,他再也無法回到這片土地上了。
當然此刻的蔣玉成隻是做着這樣的噩夢,一切還未發生。
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