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打着幽藍燈光的上下由金屬制成的實驗室,空寂靜靜的燃燒。在正中央,擺放着一隻圓形機械,紅色的代表正在運行的指示燈閃閃爍爍,給這片仿佛亘古以來就了無生機的天地帶來一絲活氣。
先前面容稱得上俊朗的少年,他的修長身軀躺在圓形機械之中的床上。他紋絲不動,好似失去了意識。良久,少年濃黑挺翹的睫毛在空中輕輕劃了幾下,眼皮終于睜開。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眸!濃黑含着曆經變故的滄桑,帶着不合年齡的成熟,就好像失去了至親般的堅忍,間或夾雜着踏上蛻變之路的鬥志。宛若在那儀器中,他的不谙世事,他的天真,全部好似毛毛蟲的外殼一樣褪去,繼而破繭成蝶。
眼神中令人驚歎的複雜隻昙花一現,很快被壓在眼底,用新奇取代掩飾。
林奇吞咽了幾口涎水,瞳孔由茫然的散開轉爲适應光線的緊湊,在他視覺中樞的世界終于清晰起來。他轉着眼珠打量四周,少頃便模糊知曉了昏迷後的事态發展。
他背部肌肉緊縮,同時左手臂的肱三頭肌收縮,手一用力,便想坐起。
“嘎吱嘎吱”一陣金屬的哀鳴毫無預兆的在空蕩蕩的實驗室響起,震得林奇本能的縮手,于是他的身軀又重重跌摔回冰冷的金屬床。
這是?
他不敢置信地擡起雙手----這剛才發出聲音的聲源。他活了十幾年,頭一次像面對珍貴機械一樣面對自己的雙手。
在他眼前的這雙浸漫幽藍燈光的雙手,原本,皮膚有着少年的細膩,因主人經常擺弄金屬機械而有力,手指纖細修長,手掌不說白皙,也蠻稱得上美觀。
可那隻是曾經。
現在,手上縱橫的肌絡銷聲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柔韌光滑的,反射出冷冰燈光的薄薄鱗片。他們在他手上安靜的片片相疊,交織出波浪般的色彩,宛若爬行動物身上的鱗甲。
順着因布滿鱗片而略顯詭異的仍舊纖細的手指向上,指甲部分變成黑色鋒銳的匕首般貓科動物的爪尖。此時正無辜的收在爪鞘裏,好像并沒有把林奇爺孫倆好不容易尋找到的堅固金屬開了五個小洞。林奇呼吸急促起來,把手貼在臉上,因爲用力過度可以聽見自掌耳光的啪的一聲。
……果然,手下兩層鱗片的摩擦感清楚傳進大腦皮層。臉上也長鱗片的認知,使林奇顧不得臉上淡淡的疼痛。
他放下手,小心翼翼地以一個手掌着陸指尖沖天的别扭姿勢坐起。奈何這俱新身軀他毫無熟悉,身體一個用力過度的前沖,臉就撞上了膝蓋。
柔韌性和肌肉強度也增強了,林奇暗想。
随着這一坐起,成半圓形的機械飛快縮回床下,眨眼間,在部件飛竄中模糊的林奇的新奇驚愕的臉,就随着他的發生翻天覆地的劇烈變化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
林奇竄下床,赤腳走到實驗室的另一邊。那裏擺放着一個上接天花闆的金色邊框的鏡子。
鏡子裏這個逐漸走近的虛像,渾身布滿暗色因新生長而嬌嫩十分的鱗片,指尖隐約可見黑芒。
在他身後,一隻粗壯的爬行動物身上的尾巴正甩來甩去,啪啪的打着地面。
他的身高較之增長,與其增長的,還有靈活。但身形似更修長,感覺也更輕快了些。
林奇眯起眼打量鏡子中的沒有頭發的家夥,不由伸手撫摸了下自己的後腦勺,“應該會長出來吧?”,他用與外表不相符合的清亮嗓音擔憂地嘀咕。
他覺得身上的每一部分盡管是新生兒,但與他十分融洽。除了暫時的不适應,他并沒有身附異物的錯覺。
林奇欣賞了自己的新面容,沖着鏡子露出一個披鱗帶甲略顯猙獰的微笑,然後轉身向門口走去。
路途中林奇的速度極快,不帶絲毫猶豫躊躇彷徨。期間随着尾的拍地,林奇想了許多,譬如麥利夫的擔憂,夏榕的傷勢,襲擊自己的勢力的後果等等瑣屑的雞零狗碎。因而路途變得格外漫長。
林奇投在門上的陰影随着林奇視角的擴大越來越大,直到林奇把自己與從前迥乎不同的手放在門把手上。
然後林奇就開始冒一種好似近鄉情怯的傻氣。他遲遲沒有輕輕一按一推的勇氣。
他心理的新奇逐漸退下,湧上了擔憂,擔憂怪物的自己面臨的将會是什麽。
這很正常,任誰身體來個蛻變,都免不得擔驚受怕一陣。區别隻在于心理想通的時間長短。
要是雨中激戰前的林奇,定會在漫長的時間後,才會堅定自己的信念。
但現在的林奇,不隻身體發生改變。因爲一個對林奇來說的寫作爸爸讀作麒麟的男人的犧牲,他的心靈堅毅起來。這種心靈的轉折連帶着體現在生活中的角落方面。
結果導緻擔憂也無比短暫。
反正倒不是沒有改造體質的藥劑,隻是儀器改造太徹底全面先進了。林奇滿不在乎地聳肩,掐滅在他人眼中本該是經曆一番心理鬥争才可戰勝的憂慮。
他轉身,用目光掃視這個發生了他一生難忘的蛻變之地。按理說,因當今科技的發展,鏡子一類早已成爲收藏品。而且,改造後也應該有一系列儀器檢查身體,好第一時間發現這種儀器改造的利弊與了解對即開戰場的人類的影響。
但出于人文精神,麥利夫知曉林奇肯定不願被檢查類儀器擺弄研究,所以也就撤下了。
至于鏡子,則是愛好收集古董的夏榕主動提議的。
林奇憑借對周邊人的了解,自然猜個八九不離十,嘴角不禁上揚起來。
不能讓他們重蹈麒麟的覆轍,林奇抿唇。
再度轉頭,手腕一動,手指下移。
門,已緩緩打開。
從縫隙裏隐隐約約透出新鮮空氣的滋味瘋狂湧入。
林奇深呼吸,眼眸一眨不眨,身軀沒有絲毫顫動。
已可以看見外界刺目的光亮。
門開的越來越大,緩慢但堅定。
隻要越過這道門,從此以後,他将步入一個新世界。
那個世界可能危險,有時安詳,或許震蕩。可是,唯一确定的一點就是他不可能會有回頭之路。
這個世界,至死方休。
林奇的一隻腳卻已經擡起,即将落地。
他自然擔憂過恐懼過,但想起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他就無法懷抱着貪戀生命的念頭,去享受他人用生命換來的蛻變。
況且,那些個令他痛恨的黑衣刺客,那個出手狠絕的白衣少年,都刺激着他的好奇心,如心髒般撲通撲通的跳躍。
真是應了那句刻在令牌後的話:“好奇心最好也最壞……”
就不知曉,最後,林奇的決定會帶來何等結果了。
但打開門後,他才知曉,原來世界上最恐怖的,是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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