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點了點頭:“江家的族人隻活下了你們三個?”
九叔長歎一聲:“是呀。開始,我們還都沒有想到是厲鬼作祟,可是,不久縣衙中傳來消息,捕快們發現江家人的頭顱和手臂被供奉在将軍廟中宇文承都的神位前。崗下的龐姓人不知内幕,也還罷了,可我們三個僅存的江家後生卻忽然想起了老人們生前說過的話:‘早晚有一天,宇文承都會回來尋找自己的頭顱,殺死所有姓江的人。’這話真的應驗了。果然,幾個月後,衙門裏來人說,這案子是厲鬼複仇,殺死了江小郎和所有江姓族人。”
狄公雙眉一揚:“衙門裏派來的人是這麽說的?”
九叔點了點頭:“是啊。”
狄公道:“你能肯定?”
九叔道:“當然。”
狄公道:“連崗下龐姓人都不知道宇文承都之事,衙門裏的人是怎麽知道的?他們不知道宇文承都之事,又怎麽會說出厲鬼複仇的話來?”
九叔道:“聽說是縣丞請來了一位道士,道士請纓占蔔後對他說的。”
狄公點頭:“原來如此。你繼續講吧。”
九叔道:“此言一經傳開,江家大院立刻就成了村中禁地,老人們說,任何踏入大院之人,都會被厲鬼認爲是江家之人,而慘遭殺害。也正因如此,草民爲怕厲鬼尋仇,這才改了姓氏。”
狄公點點頭。曾泰倒抽了一口涼氣道:“恩師,一切都明白了。”
狄公道:“什麽明白了?”
曾泰道:“昨晚死在江家大院中的那些人,肯定是爲避大雨誤入鬼宅,因而被宇文承都的鬼魂認爲是江姓之人,這才遭遇不幸的。”
九叔道:“太爺說的極是,草民也這麽想。真想不到,時隔六十年,這厲鬼竟然又回來了!”
李元芳忽然問道:“那麽,西林中的将軍廟是何人、何時所建?”
九叔想了想道:“據老人們說,将軍廟是江小郎親自率江家族人所建,具體是什麽時候草民想不起了。”
李元芳點了點頭。狄公道:“你見過江小郎嗎?”
九叔搖頭:“我從沒見過他。”
狄公道:“哦?他不是你們江姓的族長嗎?”
九叔道:“此人的行蹤非常詭秘,自從建莊後幾乎從沒在家中住過。因此,除了江姓的老人們外,認識他的人可以說是寥寥無幾。”
狄公道:“那麽,江家大院被殺的三十多口中有他嗎?”
九叔道;“當然有。正是因爲他忽然回到了江家莊,厲鬼才會動手的。哼,就是他連累了所有江姓族人一起送命!”
狄公點頭道:“好,你說的這些很有價值。多謝三位老人家。這就請回吧。”
九叔又驚又喜:“怎麽,不、不帶我們到衙門去了?”
狄公笑了:“無緣無故怎能帶你們到衙門,今晚不過是問問情況罷了。來人!”
班頭快步走進來。狄公道:“送三位老人家回去。”
班頭答應着道:“三位請。”九叔等三人起身走出房外。
狄公站起身來,緩緩地踱着步。很久,他回過頭來,望着李元芳三人。隻見李元芳雙目望着空氣,木然不動;曾泰張着嘴,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何雲的手指在桌上不停地畫着,眼光卻直愣愣地盯着牆角,一動不動,顯然也在沉思。狄公輕輕咳嗽了一聲。曾泰一抖,醒過味來,他四下看了看;“怎麽,他們走了?”
狄公點頭:“覺得怎麽樣?”
曾泰的目光看看李元芳:“還是讓李将軍先說一說吧。”
狄公道:“元芳。”
李元芳一動不動。狄公提高了聲音:“元芳!”
李元芳猛醒過來:“啊,大人,恕元芳無禮。”
何雲也收回了目光。狄公道:“元芳,你說說,有什麽想法?”
李元芳歎了口氣道:“可憐宇文承都,一代名将,竟慘死在這等宵小之手!”
狄公一愣:“這就是你對案子的看法?”
李元芳趕忙道:“啊,大人是問這案子?”
狄公感到奇怪,看了他一眼:“元芳,你今天是怎麽了?”
李元芳道:“沒什麽,想到了一些往事。”說着,他長歎一聲:“大人,事到如今,您不應該再否認厲鬼作祟這個事實。幽冥确實是存在的,鬼怪就在我們身邊!”
一聲驚雷在屋外炸響。
曾泰道:“恩師,李将軍言之有理呀!事到如今,恐怕隻有這一種解釋了。”
狄公兩眼望向窗外道:“難道真的是我錯了?不,我還是不相信世上真的有鬼怪存在!”
一道閃電劃過窗前,焦雷轟隆隆地響起。
大雨嘩嘩地下着,雷鳴電閃震動着大地。村口,四個馬蹄濺起了一片水花。馬尾左右甩動,發出一陣輕微的沙沙聲。那雙穿虎頭镔鐵護甲的腳輕輕地磕擊着馬腹。“刷”的一聲,一道青光閃過,半月形的镋頭垂了下來,在閃電映照下發出一陣陣寒芒。
馬停在一座小院門口。馬上人的雙腳重重地落在地上,慢慢地向院門走去。镔鐵護甲發出“咯吱吱”的響聲,在這靜夜中顯得格外恐怖。屋内一片漆黑,九叔早已睡熟,靜靜地躺在炕上。閃電在窗前驟然亮起,一個無頭人影清清楚楚地印在窗紙上。
廂房中,方根生一聲大叫,從炕上坐起身來,兩眼驚恐地四下看着,不停地喘着粗氣。守在一旁的我看到方根生坐在炕上,吓得渾身亂顫,向牆角縮去。我隻能和顔悅色道:“别害怕,我隻是來看看你。”
方根生顫抖着望着眼前的我,點了點頭。我回手關上了房門,在炕沿上坐下,面帶笑容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方根生哆哩哆嗦地道:“小、小人方根生。”
我點了點頭:“哪裏人氏?”
方根生道:“江南東道,穎州人氏。”
我道:“來永昌縣做什麽?”
方根生道:“到隔壁的來庭縣小楊莊投親。”
我不解得皺了皺眉頭,道:“既然是到來庭縣,應該走官道才對,怎麽走到了這裏?”
方根生顫道:“小人聽說穿過恩濟莊背後的邙山,就到了來庭縣。小人貪圖近路,這才走到這裏。”
我點了點頭,又問道:“方根生,昨天夜裏,你在村西頭的江家大院裏看到了什麽?”
一聲霹靂在門前響起,方根生一聲驚叫,登時臉色煞白,渾身不停地顫栗。我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慰他:“不要害怕,你現在非常安全。把你看到的都說出來。”
方根生的牙關不停地擊打着,哆哩哆嗦地道:“鬼,鬼,無頭厲鬼……”
我驚呆了,問:“你真的看到鬼了?”方根生點點頭。
我又問:“鬼是什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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