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一揮手向院子走去。
李元方馬上拔出“幽蘭”,一個箭步蹿到狄公前面,率先沖進院子。後面的龐三“哎”了一聲,仿佛想攔阻,可衆人已快步走了進去。村民們發出一陣驚叫,争先恐後地圍在院門前向裏面觀望。先前那位老漢搖了搖頭道:“不知厲害,竟然亂闖鬼宅,日後必遭禍殃!”
龐三瞪了他一眼:“什麽必遭禍殃!九叔,你老是拿這句話吓唬人,我怎麽就從沒見過鬼!”
九叔輕蔑地哼了一聲:“等你見到就沒命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就知道使混耍橫,等禍到臨頭,後悔就來不及了!”說着,他悻悻地轉身離去。龐三一臉的不屑,罵道:“真是個老糊凃!”
正房的門虛掩着,露着一條窄縫。我停住腳步,狄公走上前來伸手推開房門,我閃身而入,狄公、曾泰、何雲等人緊随其後。
房内橫七豎八地躺着十幾具無頭屍體,牆上用鮮血畫着一隻滴血雄鷹。衆人大吃一驚,毛骨悚然。我顫聲道:“又是滴血雄鷹!”
曾泰咽了口唾沫:“沒有頭顱,沒有左臂,和以前一模一樣!”
狄公站在屋子當中,一雙鷹眼四下搜尋着:地上的無頭屍體;散落的鋼刀;屋中的方桌,圍在方桌旁的闆凳……
他深深吸了口氣道:“這就是将軍廟樹洞中那些頭顱和手臂的主人。看來,兇犯果然再一次出手了。此人出手殺人,爲什麽總是圍繞在江家莊附近,這裏有什麽蹊跷?”說着,他走到牆壁前,靜靜地望着牆上的那隻滴血雄鷹。大家的目光都注視着他。
狄公回過身拾起一柄鋼刀,看了看,遞到我手裏道:“這種刀叫什麽名字?”
我看了看道:“回手夜行刀。”
狄公點點頭:“使用這種刀的,都是些什麽人?”
我想了想道:“因這種回手夜行刀輕便、鋒利,便于攜帶,所以,使用這種刀的人,一般都是身負輕功絕技,慣于夜間行事的武林好手。”
狄公點點頭:“你覺得這屋裏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我點頭:“是的。剛剛卑職正在想這個問題,爲什麽這間房子讓人隐隐感覺到哪裏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
狄公道:“讓我告訴你是什麽讓你覺得奇怪吧。第一,十幾個武林好手同時被殺,而屋中竟然絲毫沒有打鬥過的痕迹,甚至連桌椅闆凳似乎都沒挪動過地方。”
我恍然大悟,連拍額頭:“對,對,對。”
狄公接着道:“第二,遍地鮮血,卻沒有腳印,這些人好像都是老老實實站在那裏,被兇手殺死的。”
我道:“對呀。我說怎麽覺得這屋裏怪怪的!”
狄公繼續道:“這個兇手是個什麽樣的人?這些死者,又是什麽身份?在永昌縣發生的兩個案件與河東、劍南、隴右三道發生的血案有沒有聯系?還有,這隻滴血雄鷹到底代表了什麽?”
我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終于還是沒有說出來。
狄公看了他一眼:“你有什麽話要說?”
我苦笑着,搖搖頭:“沒、沒什麽。”
狄公對曾泰道:“可以讓衙役們收屍了。還有,今天晚上,我們下榻恩濟莊,你馬上去安排吧。”曾泰躬身答道:“是”。
狄公慢慢地向門口走去,邊走邊思索,忽然,他的目光被門外台階上的一樣東西所吸引。這是一根兩寸多長的竹管。狄公走過去,俯身拾起竹管,湊到鼻端聞了聞,登時,頭部一陣暈眩,他的身體晃了晃。我趕忙扶住了他:“大人,怎麽了?”
狄公搖搖頭:“啊,沒什麽,起身猛了些,有點頭暈。”說着,他将竹管揣進了懷裏。
腳步聲響,一名捕快飛奔而來,手裏托着一個藍布包袱,對曾泰道:“太爺,在院子裏的蒿草中發現了一個包裹!”
悶雷滾滾,霪雨霏霏。一具具無頭屍體被衙役捕快們擡到了村中的空場上,村民們将場子圍得水洩不通,沒有人說話,驚懼之情挂在所有人的臉上。龐三站在人群中,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忽然,人群一亂,那位九叔在兩個兒子的攙扶下擠了進來,一見眼前的景象,頓時渾身發抖,如篩糠一般,埋怨道:“我早就說過,它不會放過我們!完、完了!”
龐三看了他一眼:“九叔,您說誰不會放過我們?”
九叔不停地抖動着:“鬼,當然是鬼!沒想到,時隔六十年,它又出現了!”
一聲焦雷在頭頂響起,雨大了起來。
當晚,狄公一行在恩濟莊一個大戶人家下榻。這是個兩進院落。幾名衙役押着胡言亂語的方根生向正房走去。
狄公打開那人的身份文牒,上面寫着:“方根生,證聖二年生人,江南東道穎縣人氏。”狄公擡起頭來,看了看桌上放着的藍布包袱。曾泰會意,趕忙将包袱打開,裏面是疊得平平整整的衣物。狄公沉吟着。
門聲一響,衙役押着方根生走進來。狄公站起身來,走到方根生面前。方根生嘻嘻地傻笑着:“嘿,你這老頭兒,胡子好長啊。”說着,他伸手來抓狄公的胡須。一旁的衙役狠狠一擊,把他的手打下去,喝道:“不得無禮!”
狄公擺了擺手,微笑道:“我的胡子好玩兒嗎?”
方根生傻呵呵地點點頭:“你是太上老君!”
狄公道:“嗯,對了,我就是太上老君。”
方根生眼露驚恐之色:“不,你不是太上老君,你騙我!”
狄公道:“我沒騙你,我真的是太上老君。”
方根生忽然一聲驚叫,喊道:“你是鬼,你是無頭鬼!”“撲通”一聲,他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鬼爺爺,求求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狄公啼笑皆非,對身旁的衙役使了個眼色,衙役将方根生拽了起來。方根生渾身亂顫,口吐白沫,嘴裏不停地念叨着。
狄公道:“你見到鬼了,是嗎?”
方根生“啊”的一聲大叫,眼睛睜得像銅鈴。
狄公問:“鬼是什麽樣子的?”
方根生的上下牙碰得“咯咯”作響:“無頭鬼,無頭鬼!”突然,他掙脫了衙役們的手,和身向狄公撲來,雙手死死掐住狄公的脖子,嘴裏瘋狂地喊道:“抓住了,抓住了!我抓住無頭鬼了!”
我騰身而起,飛起一腳将方根生踢得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牆上。狄公“哎喲”一聲坐倒在地,曾泰和何雲搶上前去扶起了他。
我劍已出鞘,抵住了方根生的咽喉。狄公叫道:“元芳,手下留情!他是個瘋子!”
我收起了寶劍。隻見方根生已在這一撞之下昏厥過去。狄公走過來,蹲下身,抓起方根生的手腕把了把脈,這才長出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道:“此人肯定是見到了殺人兇手,才被吓成如此模樣。”
我和曾泰猛吃一驚:“他見過兇手?”
狄公點了點頭,指指桌上的那個藍布包袱道:“現在已經可以肯定,這個藍布包袱就是瘋漢之物。他叫方根生,江南人。”
曾泰和我對視了一眼,奇怪地問道:“何以見得?”
狄公道:“包袱中的身份牒文上寫得明白:‘方根生,江南東道人氏。’剛剛我們兩人說話時,你們難道沒有聽出,此人帶着濃重的江南口音嗎?”
曾泰一拍額頭:“對,對。學生愚鈍!”
我道:“可,大人,您說他見過兇手,因此被吓成瘋癫,這好像有些匪夷所思吧?”
狄公道:“哦?爲什麽?”
我道:“第一,如果我是兇手,被人發現了蹤迹,我一定會殺人滅口,豈能容這瘋漢活到現在?第二,看此人形貌言語,是個不折不扣的失心瘋子,恐怕不會是被吓出來的吧。”
狄公“噗嗤”一笑:“好,我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方根生爲什麽沒有被滅口,這是因爲兇手故意要讓我們見到他。”
我不信:“這、這怎麽可能?”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如果方根生是一個天生的瘋子,出門前怎麽會将包袱中的衣物疊得如此平整,又怎麽會想到帶上身份文牒?”
我被問得啞口無言。
狄公道:“這一切都說明,這個瘋漢方根生本來是一個正常人。昨晚大雨,他跑到恩濟莊借宿,不想,正好看到了兇手大開殺戒,斬人頭顱,因而,驚恐之下,心智喪失,以緻倒生昏亂。”
我将信将疑地點點頭。
狄公道:“剛才我給他号了号脈,三脈沖突離亂,這種脈象在《脈經》之中被稱做‘氣迷心’,也叫‘痰迷心竅’,是假瘋。”
曾泰道:“您的意思是,他的瘋症能治?”
狄公點點頭,從懷裏取出了一個針盒,拿出一枚銀針,淡然一笑:“也許,今天夜裏,我們就能知道兇手的真面目了。”
(PS:第四章到!今天的更新結束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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