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将刀遞到李元芳手中:“元芳,你看看這把菜刀有什麽特殊之處?”
李元芳接過菜刀,仔細察看。
曾泰道:“閣老,您看出了什麽?”
狄公道:“從表面上看,人應該是張春所殺。”
曾泰松了口氣,臉上出現了笑容:“看來,閣老也認同卑職的看法。”
李元芳拿着菜刀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對狄公道:“大人,這柄菜刀沒有什麽特殊之處。”
曾泰微笑道:“請閣老回二堂休息吧。”
狄公搖搖頭:“死者身着繕絲所制衣物,從質料和款式上判斷,應該是北方人氏。”
曾泰趕忙道:“這一點卑職也想到了。”
狄公道:“那你想到沒有,一個外地人出門在外怎能不帶官憑路引和身份文書?”一句話把曾泰問得啞口無聲。
狄公道:“你剛說過,在張春家發現的包袱中除菜刀和銀兩外沒有其他物事,那麽隻有一個可能性,張春殺人後,将死者行李中的官憑路引和身份文書取走銷毀。那麽,他既然有時間銷毀文書,爲何會蠢到将兇器和贓銀留在家中的牆裏,讓捕快們找到?”
曾泰張口結舌,無法回答。
狄公道:“還有,今日查看張春家,本閣發現,埋屍的土坑裏沒有一絲血迹,貴縣認爲這正常嗎?”
曾泰道:“這,也許是屍體血迹已幹。”
狄公道:“在一般情況下,血迹凝固要兩三個時辰。如果真的是張春殺人,你想他會不會蠢到兩三個時辰以後再去掩埋屍體。換了你會這麽做嗎?”
曾泰無言對答,支吾着道:“那,閣老之意……”
狄公道:“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張春清早起來,發現借宿人已死,他怕自己難脫幹系,慌張之下将屍體掩埋。”
曾泰茅塞頓開:“啊,是,是呀,此時屍體身上的鮮血已幹,所以,埋屍坑中才沒有血迹!”
狄公點頭。這時,李元芳忽然擡起頭問:“貴縣有沒有注意到死者喉部的傷口?”
曾泰一愣:“傷口?”
李元芳點點頭:“是的。請貴縣仔細看看,一刀緻命,常人絕不可能做到!”
狄公道:“不錯。這才是關鍵!普通的罪犯用刀殺人,死者身上往往會有數個,乃至數十個刀口,這是因爲,他們不是專業殺手,一刀之後不能肯定被害人已死,因而,再連斬數刀以保安全。而且,又何況殺人的兇器竟然是一把普通的菜刀!”
說着,他舉起手裏的菜刀,手指輕輕在刀刃上擦了擦:“這麽鈍的刀竟然能夠一刀緻命,這正常嗎?”
李元芳道:“大人,卑職可以斷定,行兇之人是一位高手。”
曾泰愕然:“高、高手?是什麽意思?”
李元芳道:“意思就是,職業殺手。”
曾泰猶豫道:“不、不會吧?”
李元芳走到屍體旁道:“貴縣請看,傷口止及喉骨,隻有一寸來長,就已經緻人死命,而且,用的是一把鏽鈍的菜刀,你明白這需要什麽樣的力道嗎?”
曾泰搖搖頭。李元芳道:“隻要用的力道稍大,就會将人頭砍下。力道稍小,則不能将人殺死,身上就一定還有第二個刀口。不要說是一把菜刀啊,就是給你一把鋒利的寶刀,你也不可能把力道拿捏得如此恰到好處。就憑這一手,便可以斷定,兇手定是江湖上頂尖的人物。”
曾泰咽了口唾沫,徐徐點點頭。
狄公道:“貴縣,依你看這個張春會不會是職業殺手?”
曾泰面如死灰,連忙搖頭:“張春世代居于此地,恐、恐怕不會是職業殺手。”
狄公道:“這就對了。最後,這把菜刀上的血手印你注意了嗎?”
曾泰更加莫名其妙:“這、這手印有什麽不對嗎?”
狄公笑了:“貴縣沒有發現,這是一隻左手嗎?”
曾泰傻了,他連忙接過菜刀,仔細地看了半天,才擡起頭,顫聲道:“是,閣老說的是。”
狄公的臉色沉了下來:“而張春是用右手的,我說的對嗎?”
曾泰點頭。狄公正色道:“僅張春一案,便有如此衆多的疑點,貴縣居然振振有辭,說什麽證據确鑿?要不要本閣将王五的案子也說給你聽聽?”
曾泰身不由己地顫抖起來:“卑、卑職糊塗。”
狄公的臉色變得非常嚴峻:“曾泰,爾爲一方父母,代天巡牧,遇人命大案竟如此草率,倉促定罪,這豈不是要草菅人命嗎!”
曾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忙道:“卑職糊塗!卑職糊塗!”
狄公道:“今天在小陽村,我之所以激怒你,就是爲了讓你把我投入獄中。果然,我見到了張春、王五。細談之下,他們道出了隐情,這二人是被一個蒙面人以家人生命相要挾,才自承殺人重罪的!”
曾泰驚得語無倫次,結結巴巴地問:“蒙、蒙面人?”
李元芳道:“大人,看來此案不簡單啊!”
狄公點點頭,對曾泰道:“好了,貴縣起來吧,看在你勤勞公事,遇事沉着的份兒上,這次就免予處分了。”
曾泰原以爲罷官無疑,一聽免予處分,如蒙大赦,大喜過望,臉色也好看了些。
李元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從你第一次堂審,大人就在堂下觀察,你的一言一行,都在他老人家的心裏。”
曾泰趕忙躬身道:“卑職慚愧。”
狄公走到屍體前看了看,對李元芳道:“欲蓋彌彰。兇手定是要掩蓋死者的身份,這才取走死者身上的文書,嫁禍給張春、王五,想将此案弄成一個普通案件,這中間一定有陰謀。”
李元芳點點頭。狄公走到兩具屍身之間看了看,喃喃地道:“兩個同姓的長安人,同到湖州辦事,又同穿着繕絲衣物,同時在十天前被殺……”
李元芳驚異道:“大人是說,這二者之間有關聯?”
狄公搖了搖頭:“現在還不好說啊。”
他轉向曾泰:“曾泰,你馬上将張春、王五及其家人,秘密轉到我下榻的館驿中。元芳,你立刻傳召欽差衛隊進駐館驿,對這兩家人要嚴加保護!”
李元芳應道“是”。
狄公道:“明日貼出告示,就說此案已結,張春、王五當堂定成死罪,押往州城,等候秋決。”
曾泰道:“卑職遵命。”
狄公叮囑道:“記住,這件事要絕對保密!”
平日熱鬧非常的湖州館驿,而今戒備森嚴,欽差衛隊的衛士們在大門前往來巡邏。大門上方的紅燈籠,已赫然改成書有“江南道黜置使狄”字樣的白色大官燈。
靜夜中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兩匹馬飛馳而來,停在館驿門前。馬上一人身背公文袋,另一人一身戎裝,縱身而下,正是狄春和我。狄春急促地向門口站崗的衛士問:“老爺在吧?”衛士點點頭:“在正房中和李将軍說話。”
我和狄春快步走進門去。進了狄公房間,趕忙打開公文袋,拿出裏面的公函,交給狄公。狄公接過公文,靜靜地看着。看畢,狄公緩緩放下公函,喃喃地道:“這可真是奇哉怪也!”
李元芳問道:“大人,您說什麽?”
狄公拍了拍桌上的公函道:“太子衛屬下轄的崇文館掌院學士吳孝傑與校書郎許世德持械鬥毆,同時死在許府。”
李元芳一驚:“持械鬥毆?”
狄公點了點頭道:“兩位文官竟會鬥毆而死,你說奇怪不奇怪?”
我喘了口氣,接着話茬說:“此事現已傳遍京城。聖谕傳下,着内侍省、太子内坊局會同宗正府立刻調查。”
狄公深深吸了口氣:“更奇怪的是,吳孝傑與許世德是莫逆之交,二人何以會互相殘殺,喋血許府,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狄春道:“京中有傳聞,說二人是爲了一個青樓女子,不惜反目成仇的。”
狄公似乎沒有聽見,他徐徐站起來,對李元芳道:“昨晚閑談的時候我們還提到了太子,現在就出事了。太子的處境不妙啊!”
李元芳倒抽了一口涼氣:“您的意思是說,這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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