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米的高空中,顧一飛雙手背後,優哉遊哉地飛行着。
此時他的感官已經全部打開。以他爲中心半徑一千米内的所有事物,都在以聲呐圖像的形式呈現在他腦海中,他隻需要一邊飛,一邊從中鎖定史雲就行了。
說着方便,工作量委實也不小,更何況底下的人不可能老呆在原地不動,所以效率還是大海撈針的效率。找了小兩個鍾頭,顧一飛感覺精神都有些疲乏了,也不見史雲的人影。
“這還不如找人打聽呢。”他晃晃悠悠地降落在一塊空地上,覺得頭有些暈,休息了幾秒鍾才感覺好些。定睛一看,周圍竟全是破爛不堪的拆遷房,灰突突的,空氣中還彌漫着一股潮濕的黴味兒。他不由得奇怪,自己這是到哪了?
回憶一下,昨天閑逛的時候自己在街邊查到過特區地圖,那這裏應該是……哦對了。顧一飛對這片地區有了印象。
這裏是原先的上城區,現在的棚戶區。
當初修建特區的時候,政府給出的補貼沒能讓這兒的居民滿意,劍仙那大張旗鼓的做派又很招人厭惡,于是他們全都成了釘子戶。
爲了避免引起民憤,當時的劍仙沒有過多追究,隻是随它去了,沒想到之後很多年“風調雨順”,這裏便一直保存到現在。
四處打量了一下,顧一飛不是很喜歡這裏的滄桑與脆弱,正決定動身離開。
忽然間,他的耳際捕捉到一個聲音——從不遠處的棚屋裏傳來,掩藏在某種動物的喘息聲中,斷斷續續,非常虛弱。
那是個他知道,聽過,但已經快要忘記的聲音。
仿佛從遠古飄來,再次聽見,感覺依舊熟悉無比,像是昨天還回響在他耳畔,用那種讓人惡心的安慰的語氣,說着:謝謝你,你是個好少年,我其實是期望看到你更多潛力的,不過這已經很好了。
是他。
他!
顧一飛整個人都戰栗了一瞬。渾身的肌肉瞬間緊繃,額頭青筋暴起,肉眼可見的殺意從瞳孔中噴出來,如同在腦袋裏點爆了一桶炸藥。
這一刻他就像是雪原上的孤狼,身上充滿兇戾和暴躁,又帶着濃濃的孤寂與悲傷,這些情感就如同白紙上的潑墨,濃烈至極,幾乎要撕碎他的理智。
但幾乎終究是幾乎。他使勁閉上眼,深呼吸,持續大約三十秒,終于慢慢地恢複了控制,情緒從那條線上掉落下來,眼神再度恢複平靜。
“你怎麽會在這兒?”他像是自己問了自己一句,但棚屋裏的人卻聽見了。
這不是什麽心意相通,而是顧一飛用了逼音成線的手法——利用高密度空氣凝成一根弦,将聲音直接傳進了屋内。
棚屋裏沉寂了一分鍾,接着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過了半晌,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拄着杖,從裏面一瘸一拐地挪出來,後面跟着一條跟他差不多老的黃狗。
顧一飛嘿嘿地怪笑起來,指着老人道:“你怎麽瘸了?”不等老人回話,他伸出去的手忽然攥成拳向下一揮,地面都被震裂了,整個人兇狠地咆哮起來:“你還敢活着!等我來宰了你嗎?”
随着這一吼,他周身散發出一股可怕的氣勢,方圓一裏内的氣溫驟降了好幾度,最吵鬧的牲畜都寂靜了,人們身上不自覺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老人自然首當其沖。
他拄杖的手開始顫抖,跛了的腳也在打顫,臉上顯現出痛苦之色,卻隻持續了一瞬,接着他忽然笑了,笑得更加詭異,然後打開那張已經沒有一顆牙齒的嘴,說道:“我聽出你是誰了。少年人,你又回來了。”
“你怎麽活到現在的?你多大了?”顧一飛再次試圖保持平靜,顫聲問道。
“主總會保佑那些有信仰的人,他賜我永生。呵呵呵呵……”老人把身子靠在拐杖上,擡頭望向天空,“我的主啊……”他忽然又直起身子,朝地上吐了一口黃痰,聲嘶力竭地吼道:“不對!我們都是自己的主!”接着他又一腳跺在地上:“去你……媽的!主在看着你呢,給我放尊重點!”
顧一飛看着他又癡又傻的模樣,感覺自己也像個傻子。
“你怎麽在這兒呐?”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顧一飛呆呆地回過頭,居然是史雲跑過來了,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姑娘,那是誰?
“你怎麽跑這來了?”史雲跑到跟前,又問了一遍。何旻跟在他後面過來,扶着腿有些氣喘。
“沒什麽,看見個老熟人。”不知爲什麽,顧一飛突然沒了懲治那老頭的興趣,隻覺得頭很沉,眼皮很重,渾身都特别疲憊,像是繞地球跑了一圈那麽累。
老頭的影子慢慢在他的視野裏模糊——他不想再回憶當年的事了。
現在是新時代,我是全新的我,那些破事都不重要了。他如是想,慢慢感覺胸腔裏有股氣通暢了,腦袋也好受多了。
史雲瞥了一眼老頭,問何旻道:“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但聽人說過這兒有個瘋老頭兒。”何旻直起身道,手還在拍着胸口順氣。
“我挺好奇的,什麽人能讓你發這麽大火兒?”史雲笑着拍了拍顧一飛的後背,“你之前喊那幾句,聲音忒大,我們在一百多米外都聽見了。”
“行了,沒事兒。”顧一飛似乎不大想繼續這個話題,轉身準備離開,誰知剛走兩步他突然又退了回來,表情恢複了一如既往的靈活,對史雲道:“你小子不厚道。”
史雲糊塗:“怎麽?”
“……你給的銀子也太少了!剛買塊兒表就花差不多了,都沒怎麽吃飯。你知道我昨天晚上睡哪兒嗎?睡天上!這年頭那個倒黴催的會睡天上?”顧一飛劈頭蓋臉地發起了牢騷,還豎起大拇指杵着天。
史雲一瞪眼:“大哥你當我什麽階層?我是人民公仆!給你那都趕上我半個月工資了,你是本事大我承認,可也不能欺負人呐!話說你有病啊,買表幹嘛?”
顧一飛義正言辭道:“時間觀念是很好的品質。”
史雲用鼻子出着氣,還沒來得及說話,顧一飛忽然把頭偏了偏,視線繞到後面去,看見了何旻,道:“這是哪位?”
“我……女友。”史雲蒼白的臉上難得有了點血色,“她家在附近。”
顧一飛眯起眼睛:“行啊。我以爲你多忙呢,原來忙着把妹。”說着,他的眼睛裏透出一絲精芒:“而且這妹子……還挺了不得。”何旻的臉色不易察覺地變了變。
史雲沒怎麽注意,隻當他是在調侃何旻的相貌,道:“既然你還沒吃飯,咱們一起出去吃一頓吧。”
何旻連忙擺擺手:“我就算了,家裏還有剩飯,我去熱熱。你們忙你們的吧。”
出人意料,史雲有些歉疚地點了點頭,道:“那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别太累着自己了。”何旻輕輕“嗯”了一聲,轉身就走了。
就在她将要轉過一個牆角,脫離視線的時候,顧一飛耳畔忽然響起一個細不可聞的聲音:“敢告訴他我就劈了你。”他嘴角一咧,覺得這世界真是太有意思了。
……
再一次帶着史雲飛行,顧一飛把速度放慢許多,兩人穿過橋梁和建築構成的巨網,最後落在一條建得很文藝的路上,史雲帶他進了一家咖啡廳。
找了個靠窗僻靜的座位,用桌面上的自助系統點了些東西,史雲把身子前傾,小聲地問道:“剛才那老頭到底是誰?”
顧一飛眼睛瞥向窗外,頓了頓,說道:“以前的一個對頭,把我整得很慘。”
“還有人能讓你很慘?”史雲這時才真的有些驚奇了,“他幹什麽了?”然後他又解釋了一句:“我隻知道你的大概經曆,具體細節完全不清楚。”
這時候,服務員很适時地上了兩杯咖啡,給二人的對話增加了些許懸念。窗外的天空有些陰沉,響了幾聲悶雷,添加幾分山雨欲來之感。
顧一飛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借機理清了表述思路,緩緩說道:“你看了我的檔案,應該知道,五十年前犯事那會兒,我手下有個十人的小團隊,團隊的首領就是他。
“我剛把他們從監獄裏放出來那會兒,其他九個人都是不折不扣的**,隻有他特别有素養,而且經驗豐富。所以我一直把他當成軍師和可信的長輩看待。
“但是當我在第二商業街,被那個叫赫轶凡的雇傭兵正面打敗後,他才露了真面目。”
說到這兒,顧一飛把身子放松的一歪,靠在椅子上問道:“你聽說過‘呼喊派’吧?”
“本世紀一二十年代興盛的邪教組織。”史雲說出了第一反應,很快猜道,“他是‘呼喊派’成員?”
“成員?他是二代首領!”顧一飛冷笑道,“當時,東湖市發展的自治制度太過封閉,存在很大風險。他看到了發展教派的機會,就潛入東湖搗亂,但中了警方的陷阱,被關進監獄裏了。然後他就趕上我這麽一傻小子。
“他利用我的行動力和造出的名聲,暗地裏傳播邪教,把我設定爲偶像。當我躺在公路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他帶人持重火力偷襲,想要幹掉我,借機取代我以鞏固地位。當時我太虛弱了,甚至擋不住小小的步槍子彈,差點就喪命了。”
顧一飛說完,長舒一口氣,最後補充了一句:“他是我見過最陰險的敵人。本來我是不想說這些的,但總感覺不吐不快。”
“說出來應該好過些。”史雲有些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這種聽曆史人物直接講述曆史的感覺真是很奇妙。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急聲問道:“你剛才說你是被正面打敗的?那個赫轶凡是什麽人?我怎麽聽都沒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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