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小小院落之上,數千米高的夜空中,顧一飛盤膝而坐。平流層冰冷的氣流吹過他的身體,撩起衣襟,卻帶不走一分熱度,隻是讓他微微有些搖晃。
他睜開眼,有些惱火地甩了一下胳膊,喊道:“想睡個安穩覺怎麽就那麽難呢?”下方的雲層因爲他的舉動有些起伏,白色的雲霧揚起,輕盈地打了個卷。
他的身後還有兩個捆成粽子的人,正是廣場上的光頭青年和咋呼少女。顧一飛本來是打算放兩人離開的,但後來一想,還是信不過這些年輕人,就一直把他們帶在身邊,等着劍仙的手下随時來發難。
光頭青年名叫吳森,築基中期修爲。據他所言,劍仙五個月前剛回前線,現在特區内獨攬大局的是另一名金丹。
那家夥人稱雷仙,傳言有控雷神通,曾在戰場上出手切斷過敵方裝甲的供電,使我軍赢下了一場戰役。與劍仙的高調相反,這人向來神秘,不露行蹤,别說相貌,甚至沒人知道他(她)的姓名、性别。此人一直與劍仙單線聯系,沒和其他仙人有過接觸,所有的管理指示都通過網絡遠程下達,衆人所知道的僅僅是其金丹中期的修爲,其他一切都是謎。
“一個個兒裝神弄鬼,欠打。”顧一飛嘴上咕哝着,望了望高懸的月輪,眼裏一片清明。略感無趣,他轉頭看了看被捆住的男女,問道:“睡着了麽?”
“這麽高,怎麽睡啊?”名叫陳雨欣的女孩擡起頭,帶着哭腔道,“求求您放過我們吧。”
吳森也叫苦不疊:“海拔太高了,凍得慌,哪能睡着?”
顧一飛想了想也是,擡手一揮,周圍的空氣竟然彙聚過來,在他們周圍聚成一個球形的罩子,隔開了寒風,他道:“這樣應該舒服點了。”
吳森哪看過這麽一手,眼珠都瞪圓了,覺得心已經快要跳進嗓子眼兒,心說:這得是多麽高明的控物手段,那些可是氣體啊,自己光練習液體就耗費了七年,這人卻是行雲流水般就達到了控物極緻,其修爲之高深,絕對不下于師傅。
要是他這次來杭州是與師傅合作,那仙界再添一高手,抹除超人、掌控天下指日可待。
想着想着,他禁不住就說了出來:“敢問前輩,此行杭州,是不是打算正式加入修仙界?”
顧一飛瞄了他一眼,道:“我是想先看看,再做決定。”
“那前輩對特區印象如何?”吳森試探着問道。
“你不用想太多,我有我的判斷,到時候會做該做的事。”顧一飛道,“現在,睡覺。明天帶我到你們學校看看。”
吳森知道自己犯了忌諱,也不再多嘴,閉目假寐起來,實則暗自運轉功法,抓緊時間慢慢修煉着。陳雨欣看看師傅,又瞅了瞅那位深不可測的前輩,抽抽鼻子,開始努力睡覺。
一夜再無話。
……
次日一大早,特區内的人們開始忙着上班上學,像往常一樣争取着自己的生活。不同以往的是,經過學院路的人,在這一早都看到了前所未見的奇特風景。
——兩名築基期的仙人被麻繩綁着,玩兩人三足,繩子另一頭牽在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手裏,樣子活像在遛狗。這種場景真是不多見,現場立刻有好些人圍觀。
吳森和陳雨欣恨不得把腦袋塞回地裏,但礙于顧一飛的修爲,又不敢有所動作,隻能當周圍人的眼光是空氣。這一男一女兩名築基,平日裏眼高于頂,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奈何今天成了全城的笑柄。
圍觀的人越聚越多,一些反應快的媒體都帶着攝像師到了。陳雨欣畢竟是個女孩,時間一長便忍不下去了,沖周圍的人喊道:“看什麽看!”圍觀的人群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一些人意識到得罪人了,趕緊往後撤,正巧幾名IMC的工作人員趕到,一陣吆喝,人們很快就散了。
兩個IMC成員走過來,看着三人滑稽的狀态,有些不知所措。其中一人最先反應過來,拿出一台平闆電腦,用手劃了兩下,查到兩人的身份登記,帶着谄媚問道:“二位是不是吳森先生和陳雨欣小姐?”
兩人忙不疊地點頭,巴望着IMC能救他們脫離苦海,卻忘了這些人正是他們平日裏根本瞧不上的跟班。
“那先生您是?”那名工作人員看向顧一飛,小心地問道。
“走。”那人還沒說完,顧一飛突然猛一跺地,徑直帶着二人沖上了天空,整個過程毫無征兆。
這一腳力量之大,整座橋都顫了兩顫,好多行駛中的車都彈了起來,險些側翻。那些IMC的人全都一屁股摔倒了地上。
看着三人遠去的背影,那個先前問話的工作人員一轱辘爬起來,吐了口唾沫,狠狠将電腦摔在地上,沖身後的同事道:“媽的,老子不幹了,這幫王八蛋一個比一個難伺候!”
一人苦着臉道:“小點聲!你不想活啦。”
“小聲點?在前線,我這條命是讓戰友拾回來的,你以爲我在乎嗎?那幫狗屁仙人有幾個上過戰場?還說是什麽退伍老兵福利,結果就給我這麽個屁工作,老子算是受夠了!”這人與先前的樣子來了個180度大轉彎,簡直是宦官變草莽,“他們想懲治我麽?随便吧!我回家了。”
說完,他一把摘下領口的IMC徽記,用力扔到大橋下,然後徒步向下行公路走去,留下一衆同事面面相觑。
“讓他去吧。”又有一個人道,“别說是他那個暴脾氣老兵,我都有點幹不下去了。”
“收攤,回去接着站崗。”
……
供凡人修仙的學校,叫做登仙苑似乎是很理所當然的事,但顧一飛對這名字不甚滿意,他認爲這把仙人捧到了某種精神層面的高度,很容易給人造成心理暗示。
此時三人正站在登仙苑門口,吳森和陳雨欣都被松了綁——顧一飛也不想讓他們在熟人面前太難堪。
這裏是位于公路側面的一處平台,面積接近三個足球場大小。
平台由三根直徑三十米的立柱支撐,側面加以數十根納米纜繩穩固,防止大風天氣平台搖晃,最終才得以在上面修建一所學校——準确的說隻有兩棟教學樓。
顧一飛看了看昨天新買的手表,扭頭問兩人道:“你們這兒……一般幾點開始上第一節課?”
“早上七點半。”吳森撇着嘴說道。
“那咱們來的有點晚了。”顧一飛道,“等會兒吧,等學生下課咱們再進去。”
“您不參觀一下教學過程?”吳森有些困惑。
“暫時沒那個打算。”顧一飛搓了搓手,“告訴我,你們是怎麽判定一個人能不能修煉的?”
吳森愣了愣,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麽一個問題。他想了幾秒鍾,答道:“是這樣的。最開始,師傅說他曾經想把功法普及化,後來發現修煉資源有限,而且不是人人都有天賦,所以他自己發明了一套甄别方法。爲了防止洩露,隻有他一個人知道。我們每一季的招生名單,都是他親自拟定的。”
顧一飛眯起眼睛,輕輕搖了搖頭,又問道:“你的童年生活怎麽樣?”
“啊?”
“你的童年經曆,有沒有精神上的負擔和創傷?”顧一飛解釋了一遍。
“算是有吧。我父親是軍人,母親是戰地醫生,他們倆在……上一次戰争中犧牲了。我那時候十二歲。您幹嘛問這個?”吳森出于尊重回答了,但不覺得這問題有什麽意義。
“那你呢,陳雨欣,和他有相似的地方嗎?”
陳雨欣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我從小就是孤兒。問這個幹嘛?”
顧一飛沒有回答的意思,吧唧了一下嘴,又擡手看了眼表,道:“我們進去吧。”
因爲吳森和陳雨欣都是老熟人,警衛沒攔着他們。
三人步入校園,首先映入眼簾的又是一座劍仙雕像。這次不過是換了個姿勢,變成一副慈眉善目的教師模樣,手上還拿着竹簡,頗爲可笑。
雕像之後是一号教學樓,仿古的三層樓閣,門前有石梯。三人進了門廊,顧一飛看見牆上挂着一塊黑闆,上面用粉筆寫着三個大字“光榮榜”,底下則是一系列老師和學生的名字。打頭第一個,分别是吳森和陳雨欣。
“好一個劍仙,用心真夠險惡的。”顧一飛蚊呐般地咕哝了一句,扭頭調侃道:“看來你們還是風雲人物。”
這時候,下課鈴忽然打響了。教室門一開,學生們呼啦一下湧入走廊,開始伸懶腰、上廁所、接水。
當顧一飛看到他們穿着和吳、陳二人相同的制服時,他的眼裏終于閃過一絲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