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史雲的話,顧一飛嘴裏一陣發幹——他已經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裏了。
“對了,之前在花園讓你填表那人是誰啊?”他轉了個話題。
“IMC(仙人管理委員會)的工作人員。那幫人向來狐假虎威,一個個恨不得把仙人當神崇拜,根本是仙家走狗。”史雲氣哼哼地說,跟着又補充了一句:“沒有侮辱你的意思。”
車子過了檢查站,向前沒開多久,史雲就招呼司機靠邊停。下了車,顧一飛看了看周圍。他們現在應該是在城市第二層,一個名叫學院路的地方。這名字和他印象中有重疊,但顯然不是他記得的那條。
“從這兒開始,咱們分頭走吧。”毫無征兆地,史雲來了這麽一句。
“啊?”顧一飛懵了,“不是,那我去哪兒?你要幹嘛去?”
“我去上城區找個人。”史雲道,“你在這兒随便轉轉吧,特區裏飛行是自由的。你要了解的東西都在這了,我也不用再解釋什麽。”說罷,他從兜裏掏出錢包,拿了一張卡出來。顧一飛接過一看,竟是熟悉無比的“一卡通”,不禁生出些懷舊的感慨。
“這裏頭還有五千多塊,吃個飯,晚上去酒吧逛逛,先熟悉一下這裏的生活,然後着手開始改變吧。”史雲緩緩說道,“我相信你的力量,最主要是相信你的爲人。我清楚你五十年前做了什麽,我很佩服你爲了讓社會回歸正軌,把自己和世界隔離的做法。這非常有犧牲精神,所以我相信,你不會重蹈覆轍,我相信你這次能做的更好。如果解決了一切,我會非常感激。”
顧一飛聽出他這話是發自内心,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
史雲離開了。
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顧一飛眼裏的光芒才漸漸消失,變得深邃起來。他左右偏頭看了看,決定離開城市第二層,先從“基層”看看,便沿着通向地面的橋走去。
他步子邁得很慢,整個人卻移動得非常快,仿佛每一步都比常人要長出三倍,整個人如同在地面上漂移。以這樣的速度,他很快就輕松到達了地面。
這裏是條人流密集的街道,路牌上寫着編号一〇四。
周遭的建築物有些老舊,顯出老照片一樣的黃色,許多地方在破損重修,從巷子裏傳來狗叫聲;沿街有許多低成本的小鋪子,有些是小餐館擺攤,還有一些在賣蔬果小吃、便宜衣物之類的。
顧一飛仍然保持着高速行走,像一陣風從人們的間隙中吹過,不沾衣,不帶物,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不少,卻似乎沒人能注意到他。
與老舊不相符的是,街上随便一塊牆壁、一面玻璃窗就可以是觸控屏幕,行人經常會駐足在牆上點點畫畫,查詢一些信息,這讓顧一飛想起了監獄裏的牆壁——這标志中國已經進入後信息時代。
人們的穿衣風格變得愈發簡潔了,緊身衣物增加了,年輕女孩身上裸露的部分也多了,搭配更加多元,審美品位上升許多。物價漲得飛快,蘋果快要賣到20塊錢一個,但買菜的大媽再也不吼了。
街角偶爾會有西裝革履的人在執勤,他們的領口都别着“IMC”标識。高樓上經常能看見巨幅的廣告,畫着劍仙上戰場的模樣,牛氣得不行,标語是:“戰争傳說”,下面則有人塗鴉道:“狗娘養的混蛋”。
時代在他的腦海裏顯得越來越立體。
天上突然響起破空聲,兩道黑影幾乎是擦着人腦袋飛過去,幾個老人站立不穩,被勁風吹了個跟頭,卻不敢吭聲。那是兩名築基期的仙人在飛行。
顧一飛停住腳步,擡頭瞟了一眼,又低頭觀察旁人的反應。
周圍的人們大都習以爲常了,隻有年輕人和孩子會擡頭看——他們眼裏都顯現憧憬之色。相反,長者卻會一臉厭惡,恨不得指天罵兩句。
顧一飛搖頭,繼續前行。
他快速穿過街道,徑直來到位于中心城區的一座廣場,廣場中央立着劍仙的雕像。
銅鑄的劍仙是個面容剛毅的中年人,一身頗具古意的衣袍,一頭長發用束帶紮起,身後背着把一人高的巨劍,左手背後,右手擡起向斜上方指去,一副指點江山的模樣。
“德性。”顧一飛站在雕像下,眯起眼睛罵了一句。
此時是傍晚,廣場上人影稀疏,應該都回家吃飯了,他以爲自己罵這一句不會招來麻煩。
好巧不巧的是,剛才飛過街道那兩名仙人,不知什麽時候竟然掉頭飛了回來,剛好略過廣場上空。仙人的聽力極強,築基期足以在幾十米外聽見耳語,更何況是用正常音量罵人。
于是兩人在空中一個急刹車,停在顧一飛頭頂。其中一光頭青年厲聲道:“下邊那個,胡說什麽呢!”他旁邊則是一名嬌俏少女,同樣冷聲附和道:“說話注意點!”
二人穿着制式的黑色服裝,男的背上背着一個金屬罐,女的腰上别了一把劍,看着還真有幾分仙人範兒。
顧一飛咬了咬下嘴唇,心說果然不是什麽好鳥,但他着實還不想鬧出太大動靜,畢竟眼下他腦海裏并沒有一個完整的方案可以解決問題。
他當然可以直接把劍仙揪出來揍一頓,但這不管事兒,何況單從表象上來看,人家确實是在保家衛國。凡事講究出師有名,他無名,所以不能動辣手。
正思量着,上邊那對男女落了下來。
他們下落得極快,幾乎是砸下來的,落地時把地面都踩裂開來,氣流震蕩吹響四周,兩個行人被吹倒了,一股碌爬起來就往遠了跑。
顧一飛算是明白樓房上那些破損是怎麽回事了,敢情是個修仙的就能随便搞破壞,把城市當自己家?這已經不是蠻橫了,根本是欺壓。
那麽眼前的問題很明顯了。這裏的仙人掌握着大量的物資,過着皇帝般的生活,還能肆無忌憚地壓榨百姓,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力量遠遠淩駕于人類,在法律尚不健全的社會裏,普通人沒有反抗之力。所以他們遭人妒恨,仙凡間的隔閡越來越深,最終會導緻社會動蕩。
這就是史雲所說的内憂。
想着這些,他不知不覺就走了神,看着像是吓傻了一樣。
“哼,你去給他張點教訓。”光頭青年冷笑一聲,沖女孩道,“這也算一個測驗。你到了築基期,必須要學會用适當手段去維護自己的地位,要讓冒犯者知道仙人的威嚴。”
說得真好聽。顧一飛笑了。
女孩有些激動地點點頭,輕聲道:“好的師傅。”言罷,冷下一張臉向顧一飛走來。她走得很矯健,步步生風,加上那種生物特質上的威壓,足以讓普通人渾身發抖。
但顧一飛隻是側了個身,站着沒動,還用目光直視女孩的眼睛。他看到了傲慢、自負和狂熱,但在更深處還有一點點自卑,幾乎不爲人察覺。
自卑?他忽然有了想法。
女孩在他面前半米的地方停住了,擡起青藤般的手臂,直接一巴掌扇了過來。身後的光頭青年皺了皺眉,似是不太滿意,但想想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就恢複了淡然。
接着他淡不下去了。
足以讓六尺壯漢打着轉兒飛出去的小巴掌落空了,那個男人仿佛從原地消失一般,下一刻竟直接出現在自己面前!
光頭青年吓得瞬間就猙獰了,他下意識将左手護在前胸,右手去拍身後的罐子,同時一腳蹬在地上,身形後撤。顧一飛卻沒有任何動作,微笑着站在那裏。
罐子被拍開,一團銀色的液體流淌而出,順着青年的右手纏繞上去,卻與手臂不沾分毫,最終圍着手腕變化成三根尖利的圓錐,開始繞腕旋轉,頃刻間加速到一個可怕的地步,如同鑽頭般,震得周遭空氣“嗡嗡”作響。
這時候,那女孩才回過神,轉身一看吓得差點尖叫。看到師傅如臨大敵的模樣,卻是一點聲也不敢出了。
“很有水平的控物術,”顧一飛饒有興趣道,還伸手指了指,“那個是汞嗎?”
光頭青年面部緊繃,顯然是緊張極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閣下是誰?”
“還閣下,正常點兒說話會死嗎?”顧一飛嗤笑一聲,道,“你先自報家門。”
“我……”青年一張嘴便覺出不對了,連忙改口道,“……沒必要告訴你!”接着說道:“閣下也是有仙緣的人,剛才幹嘛出言不遜?我是劍仙三弟子,就這事必須要讨個說法。”
“我就看這雕像不咋地,你想怎麽讨?”顧一飛抱起雙臂,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
光頭青年開始冷笑:“我沒見過閣下,估計你也不是本地人,沒聽過我名号。”
“你是叫……三秃子?”顧一飛猜測道。
青年嘴角向下一擰,瞬間呈狼虎之勢撲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