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青年愛國者


特赦?

顧一飛嗅到一股強烈的陰謀味道。

他對自己的囚犯生涯非常熟悉,因爲那完全是由他自己控制的。他通過入侵監獄的系統,做出完美無瑕的改動,把罪名和個人信息換了一遍又一遍,他也從一個監獄調到另一個監獄,這樣才維持了看似不可能的、長達五十年的自我囚禁。

他給自己安排的罪名都是最難減刑或赦免的,可能會因爲表現良好導緻以外,但他也能用一場及時的鬥毆将其破壞。國家特赦是他唯一控制不了的事,而他根本沒有任何被赦免的理由,那就必然是有人發現了什麽。會是誰呢?

能從五十年塵封的曆史中找到他的存在,确實不簡單,這意味着不光要确認他的存在,還要完全鎖定他這個人,查出監獄系統的漏洞,還原所有信息,鎖定具體位置,最後還要具備發起特赦的身份地位。

他或他們必然擁有極高的社會地位。

想到這一節,顧一飛發自内心的感到了悲傷。他費盡心機,爲脫離這個社會所做出的努力,耗費五十年讓自己從心裏忘卻的痛苦,今天都被付之一炬了。他又要和最不願意碰面的上層人士碰面,然後失望于他們的愚蠢,或許再被激怒,然後引發一場災難?那些人怎麽就是不肯放過他呢,他隻想老老實實呆着,不想再面對任何事了。

“到了。”

電梯響起提示音,在B1層停下。門打開了,外面是一條非常短的灰色走廊,走廊後面是一間标準的問詢室,半透明的鋼化玻璃門透出朦胧的燈光,門前有一名警衛。兩名獄警讓顧一飛自己進去,說他們還有其他事,然後關上了電梯門。

顧一飛走到問詢室門口,警衛讓開一步。他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問詢室的四壁都是暗灰色,顯得格外陰森,屋内隻有一張銀色方桌,兩把椅子。空調的溫度有些低。他看見一個男人背對着他,站在牆角,姿勢像面壁思過,又好像是在研究牆上通風口的構造。聽到關門的響聲,那人回過頭。

這是一個長着寬額頭的銀發青年,膚色白得有些不健康。顧一飛仔細看了看,發現那頭發竟然不是染上去的,也不是假發,是真正的灰白,不禁挑了挑眉毛。

“請坐吧。”年輕人招呼了一句。兩人都拉開椅子坐下。椅腿摩擦地面的聲音有些刺耳。

“我叫史雲,”他開始自我介紹,“我是青年愛國者協會的。”

顧一飛攤了攤手:“聞所未聞。”

“我們協會成立沒多久,在組織内部也是半公開的,你不了解也是正常。”史雲接着說,“把你從監獄裏放出來,是協會共同的決定,希望你真的有足夠高的水準。”

聽到這裏,顧一飛感覺有些不對,但又說不上不對在哪,隻得繼續問道:“你們需要我幹什麽?”

“我看過你的檔案,上面說你破解了西南軍區的軍用網絡,成功入侵并做出了……一些有嘲諷意味的修改。而最惡劣的是,你試圖把重要信息販賣給美國佬,賣國未遂。”史雲把兩手交叉放在身前,身體向後仰,“如果這是真的,那你的确挺有本事,但凡事不能盡信,還得看實幹。我們需要你幫我們找到一個人。”

現在顧一飛基本可以肯定,對方沒有認出他。臉上沒表現出來,但他心裏已經長長的松了口氣。“找誰?”他問。

“一個……可以說是‘曆史人物’。”史雲斟酌了一下用詞,“與他有關的人證和物證基本都消失了,但我們懷疑網絡上仍然有他存在的迹象。一些數據可能早就被拆散了,但我們需要你找到并還原它們,最後幫我們查到這個人的具體位置。你能做到嗎?”

“荒唐。你讓我從整個網絡裏找一個人,還是一個被拆解的‘人’,還要定位他的具體位置,那種高明的算法我聽都沒聽說過。”顧一飛面帶嘲諷地搖了搖頭,幾乎是拍案而起,就要往門外走,“很抱歉,我幹不了這活,另請高明吧。”

“朗姆洛程序。”等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坐在原位的史雲忽然道,“六年前在法國被研發出來,專門用于這種工作。如果你真是檔案上的天才程序員,你不可能不知道。”

說完,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整理一下衣服上的褶皺,動作顯得漫不經心。顧一飛站在門口,等着史雲的下文。

“我知道你是誰。外面出大事了。”史雲低着頭,聲音極小,如同耳語,但顧一飛聽得見。他知道史雲這樣做是防範監控設備,但一時沒反應過來是爲什麽。

“現在的世道已經超出你的想象,情況比你已知的任何一個時代都要糟糕。這個國家正在得一種病,仙人的出現導緻社會嚴重兩極分化,你是最初引發問題的根源,但你也可以成爲治療它的血清。除了内憂還有外患,全球資源匮乏,世界已經陷入戰争,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你擁有改變的能力,外面的世界需要你。我懇請你,别再自怨自艾地躲着了,我們願意給你第二次機會,幫幫我們。”

說完,他沉默了幾秒鍾,給顧一飛思考的時間。

幾秒鍾後,史雲慢條斯理的戴上一副手套,又從衣兜裏取出一枚别針,小心地把它彎直,最後看了顧一飛兩眼,嘴角帶着莫測的笑容。接着他忽然把别針狠狠刺進臉頰,同時發出極其慘烈的尖叫聲:

“啊——囚犯殺人啦!警衛,警衛!”

荷槍實彈的警衛撞開門沖進來,想都沒想,就怒喝着一把将顧一飛按到桌子上。緊接着幾名獄警從外面跑進來,将顧一飛的雙手扭到背後,麻利地裝上磁性鐐铐,又往他脖子上戴了一個項圈。一名穿着整齊的監獄工作人員慌裏慌張地跑進來,對着史雲又是賠禮又是道歉,不知道該怎麽好。

“這就是你說的囚犯老實?給我回去寫檢讨!”狠狠訓斥了一句,史雲吸着冷氣把别針拔出來,一倒手,悄無聲息地收進衣兜,然後一巴掌打開工作人員遞上的紙巾,掏出塊真絲手帕捂住傷口,嘴裏罵罵咧咧地走了。

演得好。

顧一飛被按在桌子上,臉緊貼着桌面,在心裏笑了笑。等史雲離開房間,想到對方剛剛說的,他激蕩的思緒又沉澱下來。

顧一飛被直接關進了禁閉室,還被罰沒有晚飯。幾個獄警粗暴地把他按在冷硬的石椅上,用磁環固定好,往身上潑了兩桶冷水,又狠狠照着腦袋打了幾拳,這才拍了拍手滿臉快意地離開。因爲燈光很暗,他們沒有看到,顧一飛臉上毫發無損,而他本人正在沉思。

他本以爲自己會猶豫很久,可出去的念頭像是荒草地裏生的一把火,徹底在心裏燒開了,一旦産生就無法被遏制。剛才那個年輕人的話成功調動了他的好奇心。而且那種敏銳的思維,有趣而真誠的欺騙方式,都讓他幹枯的心又溫熱起來。

顧一飛有種如夢方醒的感覺,一晃眼,竟然已經五十年沒有接觸外面的世界了,這種壓抑的好奇心一朝爆發,頓時讓人覺得周遭的監獄風景令人惡心。好像有某種聲音順着陰暗潮濕的管道飄進來,飛到他耳邊,告訴他快出去吧。那是外面的世界在召喚。

但同時他内心裏也有另一個聲音在告訴他:“别忘了你做過什麽。”

黑暗中,剛剛亮起的眸子又黯淡下來。

青年愛國者協會,他們既然能查到自己,應該很清楚自己的過往。

發生在五十年前的事情是場悲劇,自己開創了全新的局面,卻失去了控制。很多好人死了,藏在黑暗中的恐怖主義者得志了,一些正常的人瘋了……一切都因爲自己沒能控制力量,沒能理智的思考。

難道我還有資格活在這個社會中嗎?

“我們願意給你第二次機會,幫幫我們。”史雲的話在耳邊響起。這意味着,他們已經做出了決定。

顧一飛的眼睛重新亮起來,他咽了口唾沫,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緊張和激動,心髒在胸腔裏猛烈地躍動起來。

他閉上眼,禁閉室内的黑暗突然間更加濃厚和沉重了,像是多了數十層掀不開的黑幕,密閉的鬥室内竟然刮起風來。風越來越大,把他的囚衣吹得鼓脹飄蕩,凄厲的嘯聲回蕩在此間,達到了極緻的尖利,牆角的攝像頭頂不住這股巨力,被吹得摔碎在地。然後忽然間,風聲無蹤,幾聲金屬落地的脆響,磁力環和鐐铐掉在椅面,——石椅上已然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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