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還是混沌!好像身處不透明的琥珀中,望去皆是一派迷蒙,似乎什麽東西也不複存在,所有人都成了飛灰!敖思仁不知道自己是站着還是坐着,醒着還是睡着,他隻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甯定,有一種絲毫塵事不相關的解脫感,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死亡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死亡有什麽可害怕的呢?
突然,毫無征兆的,“轟”的一聲巨響,一大蓬記憶全部塞進敖思仁的大腦中,好像他是填鴨的肚子、無辜的氣球。敖思仁立刻發出一聲沒有任何動靜的慘呼,感覺到一陣緻命的窒息。他開始掙紮,拼命的掙紮,然而混沌像一碗粘稠的熱粥,死死的包裹住他,根本沒有辦法掙脫。
就在敖思仁抵受不住,行将昏死過去的當兒,忽然嗅到一股難以形容的腥臭味,随即他的眼睛睜開了(睜開了?難道剛才一直閉着眼嗎?),無比清晰的捕捉到一朵冉冉盛開的蓮花。
蓮花?什麽情況?敖思仁的腦筋一時短路,難道身陷惡靈的自己,被正大光明、無限慈悲的佛給搭救了,并沒有摔下懸崖嗎?與此同時他的腿繃得緊緊的,雙手蜷曲着,似乎還想抓住什麽,或者抓破什麽,但卻連個翻身的動作也完不成。
蓦地,敖思仁的右手似乎碰到了什麽硬東西,發出“咔”的一聲。敖思仁不由自主的眨了一下眼睛,看到自己居然别别扭扭的蜷在一張小床上,床的對面是映着黯淡天空的玻璃窗,床和玻璃窗之間則是水色的木地闆,微微的泛着光。
這一下,敖思仁徹底清醒過來,身子還是不能動,感覺卻在慢慢恢複。他知道自己在一個小房間裏,好像才剛剛睡醒,全身的肌肉像被人打了一頓的痛,喉中幹得要命,後背黏答答的似乎是出透了汗。
情不自禁的敖思仁發出一聲**,想要坐起來,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卻蓦地發現床頭冒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晃呀晃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
“嗚嗚,救命……”
敖思仁一下子想起噩夢中的情形,小心髒登時縮成一團,以爲惡運還沒有到頭,惡靈和邪靈還在變着法的折磨自己。偏偏身子一動也不能動,眼見着小腦袋左瞅瞅右看看,突然口吐人言:“爸,爸爸………”
敖思仁一個激靈,爸爸?什麽意思?再一細看小腦袋,天呐!黑豆般的眼睛,粉嫩的臉頰,肉嘟嘟的小嘴巴,不正是他最可愛的兒子小發嗎!難道,難道她們已經逃出魔掌了嗎?敖思仁心中那個激動啊,竟顫顫巍巍的挪過右手,想要撫一撫兒子的黑頭發,煎熬了這麽久,沒想到結局會這麽美好,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爸,爸爸!”小發又奶聲奶氣的喊了一聲,小嘴巴歪着,似乎不認識面前的這位爸爸了,咧開嘴巴就要哭。還未哭出聲來,又覺得爸爸還是爸爸,除了臉有點扭曲,脖子有點奇怪,并沒有别的不同,又破涕爲笑:“哈哈,哈哈哈!”一邊笑一邊舉起一根長長的圓東西,就要敲打敖思仁的臉。
敖思仁條件反射的仰了仰頭,一下撞到床頭上,“咚”的一聲,差點暈過去。小發瞧見爸爸兩眼翻白的怪相,愈加樂不可支,“咿咿哇哇”的念叨起來。
在兒子清脆的童聲中,敖思仁清晰的捕捉到外間長一聲短一聲的對話,低沉的、微帶沙啞的自然是他的妻子白玫,高亢緊湊的那位又是誰呢?玫玫和她談得那麽歡,難道是她的閨蜜藍心莓?天呐,正是藍心莓!木地闆,小房間,他們可不是在藍心莓的家中嗎?他壓根哪兒也沒去,沒有失蹤,沒有倒黴,更沒有所謂的惡靈!
至此,敖思仁算是徹底清醒過來,原來是他打熬不住,先窩在小床上迷糊了一會,并且做了一個幾乎能熬死人的漫長之夢。夢這種東西,向來不可信,雖然有潛意識的學術名詞,但大多數夢還是難以捉摸、沒有任何意義。敖思仁記得最清楚的夢與現實的關聯是撒尿,幼年時夢中找茅房撒尿鐵定尿床,長大後也夢到過,不過不會尿床了。
那麽這個清晰的像演了一場電影的夢境,又有什麽意思呢?預示?警兆?或者隻是一個單純的噩夢,他壓迫到心髒的後果?
小發見敖思仁不言不動,活像活死人,感到索然無味,就調轉身子,蹒跚着邁出門檻找媽媽。不想一下絆在門檻上,登時撲倒在地,哇哇大哭起來。
敖思仁吓了一跳,不管身體的難受,一個骨碌爬起來,扶住眼淚汪汪的小發。妻子玫玫也聞聲趕過來,小發見到玫玫,愈加大聲哭啼,紮煞着手讓“媽媽抱抱”。玫玫連忙接過小發,同時瞅了敖思仁一眼,“思仁,你醒了?”
敖思仁揉了揉亂發,從來沒有感到妻子如此的親切,啞着嗓子說:“嘿嘿,沒想到我竟然睡着了,現在有幾點了?”
“大概不到三點吧,你睡的時間并不長,是小發把你吵醒的吧?”
敖思仁忙說:“沒有沒有,我是自己醒的。”
三人一起回到外間,藍心莓看到敖思仁點了點頭,才對玫玫說:“姐,我想了想,你的這個辦法可行,我就應該在這住着,不然好像怕了他們似的。”
玫玫說:“其實最穩妥的辦法是訴諸法律,隻要有了法院的支持,不怕他們胡來。再說這兒不隻你一家,還有好幾戶呢,你們應該聯合起來。”
“拉倒吧!你看他們誰有個正主意,全是牆頭草随風倒,現在還在撐着,那是因爲條件還不夠好,看着吧,要是再多一點小恩小惠,準把他們賣住了,我還不了解他們!”
“你也不能這麽想……”玫玫還要往下說,小發卻掙紮着要下來“玩玩”,玫玫隻好放下他,看見敖思仁若有所思的站在門口望天,就說:“思仁,要不你先抱着兒子去院子逛逛,我們三點準時走,不耽誤你休息,好嗎?”
敖思仁點點頭,他想要做一個笑臉,然而并不成功。他還在想那個漫長而恐怖的噩夢,覺得自己完全沒有理由做這種怪夢,妻子和兒子居然會失蹤,他居然會撞鬼,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怎麽看都不像是真的,可偏偏又記得那麽清晰,好像真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似的。
小發見敖思仁不動,就去扯他的褲子,咬着牙喊:“爸爸,爸爸……”
敖思仁忙抱起小發,“哎,兒子,爸爸抱着你去看大公雞好不好,大公雞!”
小發樂得“嘎嘎”大笑,敖思仁暫時放下心事,抱着兒子步出小院。陰晦的天地間,一條土路彎彎扭扭的伸向遠方,土路兩邊是大小不一的破敗院落,其中一家大門口搭着一個葡萄架,不知是保養不好,還是先天的問題,滿架沒有幾串葡萄,而且又小又皺,好像永遠都不成熟。葡萄架下有七八隻羽翼未豐的半大雞,閑閑的來回踱步,間或低頭啄食幾下,更多的時候則是四下觀望。敖思仁曾聽藍心莓說過,這一帶經常有鷹出沒,專逮雞鴨等小型家禽,看來這些雞被鷹連番“訓練”,都學乖了。
敖思仁覺得有趣,動物之間尚且如此,更何況自诩爲萬物之靈的人類,不是更要彼此提防和算計嗎?這時小發又掙紮着要下來,敖思仁不讓,這裏不比家裏,要是不小心跌一下,玫玫不得罵死他。
小發自然不樂意了,“嗚嗚哇哇”的硬撐着要下來,敖思仁沒有辦法,隻好低聲哄他,“小發,小發,咱回家好不好?讓媽媽抱着坐車回家,坐摩托車,怎麽樣?”
小發還要鬧,敖思仁不由沉下臉,“小發,聽話!忘了怎麽磕破膝蓋的嗎?嗯?”
話音剛落,就聽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敖思仁轉過頭,正好看到妻子玫玫和藍心莓攜手走來。玫玫圓臉細眉、體态圓潤,藍心莓則曲線玲珑、肌膚膩白,乍一看兩人并不協調,但卻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也許叫閨蜜更合适。
小發看到媽媽,愈加掙紮要下來,敖思仁隻好将他放下。小發立時歡呼一聲,紮煞着手邁向玫玫,一邊喊着媽媽。還沒到跟前,敖思仁忽然聽到“嗚”的一聲,随即看到一隻通體純黑的大狗閃電一樣的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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