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間好像回到了12歲那年,白家房子的樓梯間裏,她整個人趴在台階上,捂着耳朵看外面絢爛的漫天煙火。白經池就坐在她身旁,一雙大手罩在她小手外面,手心溫熱,讓她很有安全感。
那個時候他像孩子王一樣,長得好看脾氣又好,什麽都懂,什麽都會,所以身邊永遠圍繞着包括她在内的一群孩子,他們都很崇拜他。隻是從一開始她對他的喜歡就奠定在崇拜的基礎上,以緻于後來一起生活的很多年裏,也一直改變不了仰望的姿态。
有則雞湯這麽說過:“對崇拜的人動心很危險,一旦愛上,就很難脫身,因爲會讓你絕望地以爲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優秀的人。”1
餘爾在這一刻突然很透徹地理解了這句話,她突然發現,不管當初是抱着怎麽的想法決定離婚,哪怕已經做好了有一天他會另娶她人的心理準備,自己也從來都沒有想過在離開他之後要再找一個人共度餘生,因爲潛意識裏就覺得,他是無可替代的,再也不會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難道要一個人孤獨終老嗎?想到那種凄涼的景況,其實挺難過的。
而他現在站在她身後,她已經本能地想要靠過去。
能不能,不要再靠近她?她自制力沒有那麽厲害,真的會忍不住的……
她漫長而掙紮的心理鬥争,事實上也不過半分鍾的時間,最後還是掙開了。
白經池心裏其實并沒有表面上那麽淡定,現在他都有點怕她了,明明看起來是隻小綿羊,犟起來卻像頭牛。怕她躲開,更怕看到她冷淡疏離的眼神,所以沒敢看她,假裝望向天空。然後在他覺來不過幾秒鍾的時間,她果然就躲開了他的手。
更讓他心塞的還在後面,這下之後,餘爾再沒跟他說過一句話,甚至沒拿正眼看過他。
看完煙花大家就都散了,或者回家看春晚,或者出去逛一逛。他們四個回了家,正好在播一個挺有意思的小品,演員是最近幾年紅起來的,表演風格很幽默,餘爾和周虹都挺喜歡他們的,抱着一盤瓜子一直在笑。
白經池去切了一盤水果出來,坐在一旁跟着一塊看起來,不過他笑點沒那麽低,最多也就扯扯嘴角。以前周虹就老愛說他笑點被狗吃了,餘爾每次都跟着附和,說他看什麽都不笑,很無趣。
後面的時間一直在看春晚,他本來話也不多,偶爾找個借口跟餘爾說句什麽,她都不搭理。起初他也沒多想,以爲她隻是看電視看得太入迷。
零點倒數的時候,家裏各種短信鈴聲此起彼伏地響起,白經池等到主持人數到0,轉頭想對她說聲“新年快樂”,她拿着正在震動的手機走開去接電話。
白經池看着她走去陽台,靠在沙發上,把響了半天的手機摸出來,已經有了幾十條未讀短信,鎖屏界面上消息提醒還一直在跳。拜年的短信幾乎都是群發的,他懶得挨個回,隻挑了一些重要的人回複。
等他挑着回複完,然後把短信列表直接清空,餘爾還沒回來。周虹也拿着手機興緻勃勃地在打字發祝福信息,白謙坐在她旁邊看着,偶爾給她指一下哪個字打錯了,标點符号又不對了。
白經池又等了一會兒,站起來往陽台走,半路碰到回來的餘爾,他停住腳步看着她,說:“新年快樂。”
餘爾明明看到他了,又飛快移開視線,跟沒看到似的,繞過他走了。白經池盯着她邁得飛快的小碎步,完全摸不着頭腦。
這是跟他鬧脾氣呢?
倒計時結束,後面的節目也沒什麽看頭了,周虹被白謙趕回去睡覺了,白經池洗了個澡,回來的時候餘爾已經睡下,房間裏燈都關了。白經池上床進了被窩,頭歪到她那邊,黑暗中可以聽到她輕柔的呼吸聲。
“你睡了嗎?”他問。
她沒有回應。
白經池很輕地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大年初一要回鄉祭祖,一大早大家就起來了。早飯白謙已經做好了,除了餃子,還煮了湯圓,芝麻餡兒水果餡兒的都有,餘爾吃了餃子又吃湯圓,被喂得飽飽的。
需要帶的東西都已準備好,吃完飯休息了一會兒,他們就出發了。
白經池開車,餘爾往年都是坐在副駕,這次跟在周虹後面上了後座,白經池回頭瞅了她一眼,沒說話。白謙鎖上門過來,看到她跟周虹坐在一塊說話,就自覺上了副駕。
從這裏到月湖村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中間有一段相當曲折的盤山公路,進了山之後路也變得沒那麽平坦,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吃得太撐的緣故,餘爾有點暈車,過盤山公路的時候就開始犯惡心。下了盤山公路,白經池從後視鏡看到她臉色發白,立刻把車停到了路邊。
她把頭抵在前面座椅上,白經池回身抓住她的手:“哪兒不舒服嗎?”
她搖搖頭,把手抽了回來:“有點暈車而已,沒事兒的。”
已經睡着有一會兒的周虹醒了過來,拉着她的手拍拍自己的腿:“趴我腿上睡會兒吧,睡着了會舒服一點。”
還有半個小時才能到,餘爾也沒堅持,躺下來枕在她腿上,确實舒服很多。白經池重新啓動車子,速度明顯更慢了些,偶爾扭頭看看,見她沒那麽難受了才放下心來。
老家的房子已經挺久沒住人了,車子在白家門口停下,餘爾下了車,望向自家牆面已經有些斑駁的小洋樓,又想起爺爺來。
餘爾暈車勁兒還沒過去,整個人有氣無力的,上墳又要走一段土路,白謙和周虹就沒讓她去,把家門鑰匙給了白經池,讓他陪着她在家休息。
白經池見她老盯着餘家的房子看,就領着她走了過去。自家房子的鑰匙餘爾沒帶回來,在門外轉了轉看了看,花壇的月季還頑強地活着,不過現在氣溫太低,開得有些頹敗。
“好點了嗎?”白經池立在她身後問。
餘爾回頭瞥他一眼,不說話,伸手拽了一片葉子下來。把白經池氣得牙根癢癢。
“走吧。”他轉身往家走,故意逗她似的說,“中午沒飯吃怎麽辦?”
白謙和周虹上完墳還要去兩個叔叔輩家裏走親戚,下午才會回來,中午飯他們得自己解決。家裏什麽東西也沒有,要麽上别人家蹭飯去,要麽去幾百米之外的小賣部買點吃的填飽肚子。
餘爾跟在他後面,聽了這話還是沒什麽反應,手裏捏着一支剛摘下來的花骨朵,低頭把玩着。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有什麽意思,但就是不想搭理他,好像不跟他說話,就不會再被誘惑似的。
白經池兩手插在口袋裏停了下來,看着她的黑腦袋,決定還是靠自己了。
他回家把釣魚的工具翻了出來,一手提着漁具包一手拎起一個小闆凳,準備出門。“你拿個凳子,出來關上門。”
餘爾其實不想跟他去,看着他出門,猶猶豫豫地。白經池在外面等不見人,叫了一聲,她還是拿起闆凳乖乖跟上去了。
他們去了以前常去的小池塘邊,白經池挺喜歡釣魚的,也很擅長,最開始用的很簡陋的魚竿,後來有條件了就買了整套的專業漁具。他烤東西的手藝一級棒,玉米、紅薯、魚都烤的很好吃,前兩樣是自己家裏種的,魚都是他自己釣的。
他本來就不怎麽說話,釣魚的時候又尤其有耐心,往那一坐就是大半晌。餘爾搬着闆凳坐得遠遠的,低頭玩手機。
過了一會兒白經池叫她:“過來幫忙。”
餘爾擡頭,發現他已經成功釣到一條魚,大小跟他手掌差不多,這裏的魚不是專門養殖的,都長得不肥,能釣到這麽大的已經很不錯。餘爾過去幫忙把亂撲騰的魚取下來,看着白經池重新裝上魚餌抛進水裏,站起來坐回去。
“坐過來。”白經池盯着水面說,見她半天不動,才又擡起頭來,表情有些無奈,“一會兒還要過來,來回跑不嫌麻煩嗎?”
餘爾就慢吞吞挪了過來。白經池看看兩人之間足夠停輛車的距離,瞅瞅她:“再過來點。”
餘爾小幅度斜了他一眼,沒動。白經池妥協。
月湖村的風景很好,青山綠水,也有幾處小有名氣的景點,最近幾年來這裏旅遊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不過因爲管理不規範,一直沒成什麽氣候。早幾年就聽說有開發商有意把這裏開發成大型旅遊景區,不過消息傳了很多年,到現在還沒什麽動靜。
如果真的要開發,理論上這裏每一戶人家都能拿到一筆不菲的補償金,最近因爲拆遷一夜暴富的人不在少數,不過按照開發商吃人不吐骨頭的尿性,村民最後不一定能拿到多少好處。餘爾默默盤算着,要不然讓餘氏把這個項目接過來?
正琢磨着呢,耳邊又響起白經池的聲音,男人清朗的聲音在青山綠水的映襯下仿佛更加悅耳了,隻是語氣裏那輕微的控訴和委屈讓餘爾有點驚詫,一時間以爲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麽?”她下意識反問了一句。
白經池看着她,重複:“我問你,爲什麽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