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經池淩晨時分被一陣嗡嗡聲鬧醒,睜開眼,房間一片昏暗,隻有床頭亮着一片光。餘爾把腦袋埋在他懷裏,整個人被被子蒙了起來。
白經池動作極輕地支起手臂,将她床頭正在震動的手機摸了過來,一個沒有儲存的号碼,不過相當眼熟。他盯着手機看了一會兒,調成靜音,然後很小心地将她從身上摘下來,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電話自動挂斷之後又锲而不舍地響起,白經池關上卧室的房門,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接了電話。
“喂。”
彼端的刺刀聽到這道低沉冷冽的男聲,不禁愣住,把手機拿開看了一眼,是餘小姐的電話,沒錯啊……“你、你好,我找餘小姐。”
“我是他丈夫,有什麽事跟我說也是一樣的。”客廳裏溫度要低不少,白經池隻穿着睡袍出來,聲音聽起來比溫度更低幾分,“直接說吧,刺刀。”
那邊正猶疑不決的刺刀更詫異了,糾結片刻,還是老老實實交代了。這個人既然知道他,想必也已經知道餘小姐和他的交易。
餘爾老早就安排刺刀去a市,他卻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一直拖着沒走,前段時間猴子被人盯上,他一方面抱着僥幸心理,一方面覺得不能抛下兄弟獨自跑路,還想留下幫他一把。後來是平靜了一段時間,沒想到前兩天幾個兄弟突然一起失蹤,道上有人專門給他遞了消息,說上面有人要找他,他這才驚醒,估計是上次那樁事兒東窗事發了。
這個電話并沒持續多久,白經池的臉色在昏暗的環境中晦暗不明,挂了刺刀的電話之後,他又接連撥出幾個電話,強勢而迅速地安排刺刀和他的孩子離開c市。
一切安排妥當,回到卧室之後,他現在床邊坐了一會兒,等身上的涼意都散了,才掀開被子鑽進去。睡夢中的餘爾咕隆一聲,自覺地翻個身靠進他懷裏。
白經池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在安靜的房間裏長歎了一聲。
第二天白經池去參加交流會,餘爾沒有一起去,一個人呆在酒店裏。白經池本想聯系一個導遊帶她逛逛,餘爾拒絕了,她本來就懶得跟陌生人打交道,現在心情欠佳,根本沒有玩的心情。
一個人在酒店百無聊賴看電視的時候,一些自私的想法會不受控制地冒出來:如果她沒有自作主張定來b市的機票,現在大概和白先生還在哈爾濱開開心心地遊玩吧,不參加昨天的晚宴,就不會被刺激到,更不會被沉甸甸的心理壓力搞得萎靡不振。
雖然這樣想很自私,但她真的有點後悔了。
這次的交流會規模不小,在學術界很受重視,網上有同步的現場直播。酒店有網絡電視,餘爾搜索到現場直播的頻道,技術讨論環節,她聽不懂也沒多大興趣,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着。
門鈴響起,送餐服務到了。餘爾已經換上了漂亮的衣裙,打開門,服務小生禮貌地微笑着,“上午好,白太太,送餐服務,請問可以進去嗎?”
餘爾點頭:“請進。”
服務生推着餐車進來,擺好餐具後請餘爾就座用餐,她走過去的時候,對方體貼地爲她拉開了座椅。餘爾卻沒坐,從錢包裏拿出好幾張嶄新的紅色大鈔遞給他:“不用服務了,你先出去吧。”
“好的,謝謝白太太。”服務生笑眯眯接過,請她在賬單上簽了字,禮貌地道别離開。
爲了不顯得太孤獨,餘爾叫了很豐盛的菜肴,打扮得也很漂亮,然後一個人對着無聊的直播内容享受豐盛的午餐。
隻是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吃飯,胃口到底是不如有人陪伴的時候好,她吃了很久,最終卻沒吃多少,許多東西都剩下了,很是浪費。
白經池打來電話的時候,她倒了杯酒正慢慢淺酌,才喝了兩口卻好像已經有了醉意,說話的聲音聽着都輕飄飄的。
“還在睡?”白經池問。
“沒有哇,我在吃飯,好多,吃不完。”餘爾窩在座椅上,右手握着酒杯晃晃悠悠地,“你吃飯了沒有?”
“正要去吃呢。”白經池似乎在走路,電話中能聽見周圍雜亂的腳步聲,有人還在說着嗚哩哇啦的英文。“無聊的話就出來逛逛,下午結束了我去接你。”
“哦。”餘爾點頭,體貼地說,“你快陪教授去吃飯吧。”
白經池“恩”了一聲,記起今天淩晨接到的那個電話,想了想,還是沒告訴她。
哪怕直播過程很無聊,餘爾還是一直看到了下午,然後如願以償地在鏡頭裏看到了白先生,幾位教授和知名學者演講之後,他被邀請上台發言。這樣學術性的場合,他作爲一個商人上台發言,台下的反應居然相當熱烈。
他站在半人高的講台後面,身上穿的是她在最好的西服店爲他定制的手工西裝,領帶也是她早上親手給他搭配的,那張臉五年來她日夜相對,英挺的眉眼和輪廓她昨晚還曾細細吻過,明明每一處都是她無比熟悉的,但又好像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了。
他說的專業術語餘爾一個都沒聽懂,或者說每一個字她都沒有聽進去,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看着鏡頭裏的白先生,越來越恍惚。
他的發言簡單精煉,幾分鍾就結束了,餘爾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從講台上走下來,消失在鏡頭邊緣,才猛然間醒悟。
她從未見過這樣神采飛揚的白先生。就連他剛剛下最後一層台階時那輕盈的一跳,都是她從未見過的活潑姿态。
她記憶裏的白先生,總是沉靜穩重、不動聲色的樣子,尤其是這幾年,對人越來越冷淡,有時甚至稱得上冷漠,無論生氣還是開心他都不會有太明顯的表情,最多皺皺眉頭,抑或微微揚起唇角,連大笑都未曾有過。
電視裏的講台上已經換了另一位青年才俊,餘爾關掉電視,倒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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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家老宅,二樓裏面的房間裏,關衡聽完手下的彙報,氣得大罵了一通,最後咬牙切齒地說:“你們這群飯桶!查了一個月才找到人,現在告訴我跟丢了?給老子查清楚從誰那兒走漏的消息!還有抓到的那幾個人,給老子好好審!審不出來你們全給我卷鋪蓋滾蛋!”
罵完挂斷電話,用力将手機摔到了床上。
下一秒,鈴聲大作,剛洩了憤的男人瞬間又暴怒,在床腳狠狠踹了兩下,走過去把電話撿起來,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罵了句:“草!”
他深吸一口氣,收起臉上極度不耐煩的情緒,清了清嗓子接起來,聲音已經變得柔情似水:“喂,淼淼。”
“阿衡,那些人抓到了嗎?”封淼淼怯生生地問。
關衡捏了捏眉心,往沙發上一靠,不耐煩地閉上眼睛。這女人也不知道是自己智商低還是當他智商低,出事之前和現在完全兩副嘴臉,裝柔弱就裝柔弱,這麽低劣的演技,當他是瞎的嗎?
“跑了一個,其他的都抓到了,小張正在審,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的。”
“恩,阿衡,我相信你。”封淼淼軟着聲音問,“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啊?那邊的事情還沒處理完嗎?”
“沒有,事情有點棘手,這個急不得,得慢慢來。”關衡翹着二郎腿道。
這邊有老爺子坐鎮,哪有什麽事情需要他來處理,不過是找了個借口逃離c市而已,他現在總算明白說“因爲一個人,愛上一座城”這句話的人是什麽心态了,因爲他現在剛好相反。
因爲一個人,讨厭一座城。
封淼淼哪裏知道他心裏的小九九,乖巧道:“那你注意身體,不要太勞累,幫我向爺爺問好。”
挂了電話,封淼淼臉上堆起的笑容瞬間消失,把手機扔到一邊去,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查了這麽長時間還沒結果,她都快着急死了!那個跑掉的又是誰?如果是刺刀,那也太讓人窩火了!
心裏急得要死,封淼淼卻沒膽子催關衡,等到晚上依舊沒有消息,關衡不聯系她,也沒有回來的意思,封淼淼坐不住了。她給小張打了電話,但他是關衡的人,什麽話也套不出來。
封淼淼又着急又生氣,直接定了機票飛往b市。
關家老宅卻是不能去的。她跟關衡說是訂了婚,其實隻是兩家父母的口頭約定,關家現在還是老爺子當家做主,他又最疼關衡這個小孫子,對這門婚事一直不滿意,他一天不松口,這事一天就定不下來。
封淼淼這次過來,一是着急調查刺刀的事,二來也想找個機會拜訪一下關老爺子,能讨得他歡心答應她跟關衡的婚事最好不過了。
好巧不巧,她到達酒店的時候,剛好遇到餘爾,她穿得漂漂亮亮地站在門口,似乎在等人。
計程車停下,封淼淼付了車費下車,門童過來幫她拿了行李箱,拖入酒店,封淼淼正打算朝餘爾走過去,一輛黑色轎車在她面前停下,身姿筆挺的男人從後座下來,餘爾笑着抱住他,男人在她額頭溫柔一吻,兩人又親熱地上車離去。
封淼淼看着車子遠去,眼中滿是嫉恨。
入住手續辦完,封淼淼第一時間給關衡打了電話,關衡聽到她人已經在b市,意料之中的驚訝:“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啊。”封淼淼在房間裏四處看了一遍,“你一來好久不回去,我想你,早就打算過來看看你了,想給你一個驚喜來着,中午打電話的時候就沒告訴你。”
關衡“哈”了一聲,故作爲難道:“這樣啊,但是我今天晚上要跟爺爺去見一個客人……”
封淼淼立刻貼心表示:“沒關系的,正事要緊,我等你啦。”
尾音上揚,帶了一點可愛的娃娃音,聽在關衡耳裏卻隻覺得一陣惡寒,他把電話拉遠,喊了一聲“爺爺,叫我幹嘛”,然後一陣窸窸窣窣不甚清晰的聲音過後,他又滿含歉意地對着電話道:“爺爺叫我,我先過去了,寶貝兒餓了自己叫東西吃。”
“恩恩。”封淼淼乖巧應着,挂了電話又立刻頹下臉。
坐了一會兒,想起表姐前幾天說來b市參加一個什麽交流會,現在已經是晚飯時間,應該結束了,封淼淼調出通訊錄,撥了一個電話。
半個小時後,封淼淼打車到達一家私房菜館,邁進簡單而古樸的木門,遠遠就看到南嘉在沖她招手。她笑着小跑過去,在對面坐下,親熱地叫了一聲“表姐”。
南嘉給她倒了一杯茶:“怎麽突然跑這兒來了?”
“千裏尋夫呗。”封淼淼開玩笑道,不過臉上的表情有些煩躁。
南嘉看出來了,問她:“怎麽心情不好?沒尋着?”
“他在忙。”封淼淼喝了一口茶,皺着眉頭往杯子裏瞧了瞧,有些嫌棄地放到了一邊去,“其實不是因爲他啦。”她歎了一口氣,也許是因爲心裏太煩悶所以急于找個人傾訴,她看看南嘉,終于小聲說,“表姐,有件煩心事兒,我想跟你說說,你能不能答應我,不告訴别人,也别因爲這個看不起我?”
南嘉詫異了一下,又點頭:“當然,你還信不過我嗎?”
這家餐館人不多,包廂裏也足夠安靜,南嘉靜靜聽完封淼淼的傾訴,握着她的手,像是無聲的安撫。她從頭到尾神色平靜,但在聽到餘爾名字時心中翻起的駭浪,無人知曉。
她溫柔的眼神讓封淼淼十分感動,不自覺将自己的煩擾和憤恨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
聽封淼淼說到被抓的小弟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幕後主使,刺刀逃脫之後調查就會陷入僵局,可能很難查到餘爾身上去,南嘉垂了垂眼,平靜地說:“既然查不到,那就直接告訴你未婚夫吧。”
封淼淼顯然早就想過這個方法了,搖頭道:“不行,我從一開始就騙他說我不知道,現在說出來,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南嘉極輕地笑了下:“傻瓜,說話是講究方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