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的事故一處理完,白經池一秒鍾都沒有耽擱,把同去的袁經理留在那兒跟進後續事宜,自己先開車趕了回來。五個多小時的車程,飯都沒顧上吃。
一回來又是一堆麻煩事,南嘉莫名其妙的糾纏,餘爾的突然失蹤,還有臨走前媽媽拉着他那一番痛哭和忏悔,白經池已經滿心疲累。
他開車回江畔别墅的時候,一路上還在不停地給餘爾打電話,一直沒有人接聽,十有八.九是鬧脾氣跑哪裏躲起來了。江畔别墅區各家燈火都亮着,遠遠看過去,唯獨自家的房子是一片漆黑。
抱着試一試的心态,白經池還是進了家門,一片漆黑中,隻有一樓角落處開了一盞昏黃的小燈,那是白球球的窩。
這個點白球球不知道是沒睡還是被他進門的動靜吵醒了,瞪着倆圓眼睛,十分警惕。窩外面擺着一個兔子形狀的卡通白盤,白球球的飯碗,現在空空如也。白經池倒了點兔糧給它,不忘在旁邊另外一個小圓杯裏添上溫水。
除了這片小天地,家裏其他的燈都沒開,白經池還是每個房間都找了一遍,餘爾并不在,不過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到了一個精緻的紙袋,裏面是一整套的帽子、圍巾、手套,兒童款的,圍巾和手套上都有Q版的小馬圖案,帽子頂上還有倆耳朵一樣的凸起。
袋子裏還有一張卡片,寫着——馬寶寶生日快樂,祝馬寶寶快高長大。後面還畫了一個笑臉。
這個馬寶寶白經池還有印象,是馬主任家的獨孫,姓馬,又剛好是馬年出生的,所以小名就叫馬寶寶。不過生日是什麽時候,他還真不記得了。
前兩天打電話的時候餘爾說拜托了馬主任來給媽媽做手術,這大概是她準備的禮物吧。
餘爾的電話依舊沒人接聽,白經池先往餘家老宅打了電話,陳嫂說餘爾并沒有回去;然後給梁喬打了電話,她說最近出版社挺忙,已經有段時間沒見過餘爾了,她自己的新書都不管,全部都交給出版社決定。不過一聽餘爾不見了,她二話不說就出來幫忙找人,白經池沒想麻煩她,但是想攔都攔不住。
餘爾的朋友不多,其實也可以說是很少,白經池把能想到的那些她有過聯系的人全部問了一遍,一無所獲。
她可能去的幾個地方都沒有消息,白經池立刻聯系了翟域和趙恺幫忙找人,然後提着那個袋子出門。隔壁的房子燈火通明,他頓了下,過去敲門。
來開門的是家裏的幫傭,聽說他的來意後一臉爲難地往裏看了看,讓他稍等一下,随機關上了門。白經池也不在意,等了片刻,門再次打開,一個腹部微微隆起的漂亮女人站在門口跟他道歉說家裏人不懂事怠慢了,透過半開的門,可以瞧見後面樓梯上站着的青年男人,正一臉陰沉地看過來。
餘爾有一日曾跟他聊起過,說認識了隔壁的喬太太,白經池卻知道,裏面那位喬家大少目前還是未婚。其中内情外人不好多做猜測,白經池卻還是禮貌地稱呼對方一聲:“喬太太,抱歉這麽晚來打攪,冒昧問一下,我們家餘爾今天聯系過你嗎?”
喬太太愣了下:“沒有啊,她出什麽事了嗎?”
“跟我鬧小脾氣呢。”白經池捏捏眉心,故作輕松地解釋道,“不接電話,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需要幫忙嗎?”裏面那位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冷冽。
“不麻煩了,多謝。”白經池遙遙望過去,兩人的視線對上,彼此心照不宣地點點頭。
從喬家的别墅離開後,白經池立刻開車出門去找,剛開出别墅區,翟域的電話就打過來了,白經池連忙接通,“有消息了?”
“我說這位兄台,你的智商被狗吃了嗎,直接手機定位不就行了嗎?難得你有事求我一回,我以爲多難呢!”那邊一陣噼裏啪啦打鍵盤的聲音,翟域沒好氣道,“南山公墓,小魚餌估計看爺爺去了,不過這個點,也可能是看鬼去了。”
白經池默了一會兒,道了聲“謝了”,直接挂了電話,拐上通往南山公墓的那條路。
他的智商可能剛才拿去喂白球球了。
去南山公墓的路上,白經池先給大晚上兩肋插刀跑出來幫忙的梁喬通了個信兒,鄭重地道了謝,讓她先回家去,說改天再登門道謝。
那邊梁喬也松了一口氣,推辭了一下,然後一點也不見外地直接說:“餘爾上次做的牛肉醬還有沒有哇,她給我的那些已經吃完了,這兩天已經吃不下飯了都。”
白經池有點無奈,隻好說改天再給她送。
南山公墓外,酒紅色的沃爾沃停在路邊,隐在夜色裏,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顔色。一片黑暗中,車中忽然發起一點亮光,黑夜寂寥,白光忽隐忽現。
墓園内,幽靜得幾乎沒有一絲聲響,一排排墓碑整齊排列,肅穆而冷清,呼嘯而過的風聲聽起來都有些陰森。餘爾抱着膝蓋靠在一塊墓碑上,臉埋在腿間,一動不動,安靜得像是睡着了。
不怕嗎?
當然怕。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她想爺爺了。想吃爺爺包的餃子,想像小時候一樣跟在爺爺屁股後面去串門,還想爺爺能摸摸她的頭,再叫她一聲小寶,告訴她“别哭,爺爺會陪着你。”
膝蓋處的褲子早已經濕透,隻要想起剛才在小花園看到的畫面,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她看到白先生和南嘉接吻,看到短暫的分開後他激動地把南嘉拽回懷裏……深夜的小花園,郎有情妾有意,多美的畫面啊……
白經池你個死豬頭!大騙子!臭水池!
再也不想理你了……
一邊流眼淚一邊在心裏面把那兩個人罵了一百遍,餘爾幾乎忘了自己正坐在一片墳地裏,山上冷飕飕的,還帶着嗚嗚的詭異風聲,屁股下面的石頭冷的徹骨,她努力把自己整個縮進了大衣裏,哭着哭着竟然睡着了。
後來被一道蒼老的聲音叫醒時,迷迷糊糊間還以爲是爺爺在叫她,餘爾幾乎立刻醒來,睜開眼皮的瞬間眼中就盈滿了淚水,然後驚喜的目光對上一道刺眼的白光,她立刻擡手擋住眼睛。
來人是公墓的管理員,晚上照例過來巡視一圈,猛地看到這兒坐着一個人被吓了一跳,還以爲鬧鬼了!他表情驚恐地舉着手電筒在遠處看了半天,後來聽到她吸鼻子的聲音,才确定這是個活人。
“姑娘,你咋睡這兒了?”管理員壯着膽子上前,心裏納悶得很,哪有人大晚上在公墓睡覺的,膽兒還挺大!
餘爾驚喜的眼神在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間就黯淡下來,眼皮一垂,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她抹抹眼淚,擡頭看了他一眼,倆眼紅的跟兔子似的,看得人心裏一疼。管理員不由自主軟了聲音:“離家出走啦?”
餘爾還是沒吭聲,又吸了吸鼻子。好像要感冒了……
管理員拿手電筒往四周晃了一下,一邊以長輩似的口氣道:“你看,感冒了吧。咋這麽想不開呢,在這種地方睡,又吓人又冷,着涼了受罪的還不是自己?”
“我……”一開口嗓子啞的厲害,她清了清嗓子,不服氣地反駁,“我沒有離家出走。”
管理員拿“然而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眼神瞄了她一眼,手電筒往她臉上照了照,“看你這嗓子啞的,趕緊摸摸腦袋,看發燒沒?”
餘爾聽話地摸了摸:“沒有。”
“趁着沒發燒趕緊回去吧,這麽晚跑出來,家人肯定擔心了!回去乖乖看病吃藥,不想吃藥就捂上被子好好睡一覺,你們年輕人身體好,小病小痛的睡一覺就過去了。”
“恩。”餘爾站起來拍了拍屁股,這個管理員讓她想到了爺爺,所以格外地聽話,又回頭摸了摸爺爺的墓碑,吸吸鼻子把眼淚忍回去,跟管理員爺爺說了再見,慢吞吞地往山下走。
管理員跟了上來,拿手電筒給她照着路:“來,我送你下去,這烏漆墨黑的,别摔着了。”
做了一晚上腿有點麻,腳也凍得沒知覺了,她走得慢,管理員就慢慢跟着,一直照着她腳下的路。後面幾層他沒有跟下來,路燈的亮度已經足夠爲她照明。餘爾走到最後一層,回頭看了一眼,管理員爺爺剛好也在看她,老遠沖她揮了揮手。
餘爾一瞬間又想哭了,把手舉得高高的沖他揮一揮,一笑眼淚就下來了。
她好想爺爺啊。
回到車上就看到了扔在座椅上的手機,打開發現有很多未接電話,白經池的、爸爸的、媽媽的、梁喬的、翟域的,甚至還有隔壁喬太太的。她出來的時候手機電量還有百分之八十多,現在隻剩百分之三了。
她任性跑了一晚上,大家也找了她一晚上。
剛剛還在生氣來着,這麽一鬧,她瞬間心虛了。糾結了好半天,鼓起勇氣給白經池打了個電話,那邊幾乎是秒接,白經池的聲音明顯透着焦急:“餘爾?”
餘爾不知道該說什麽,“恩”了一聲。
白經池緊接着問:“你還在公墓?”
餘爾怔住:“……你怎麽知道?”那邊沉默下來,她心裏有點發毛,趕緊補充了一句,“我手機快沒電了,回去再跟你說吧。”
白經池似乎松了一口氣,然後聲音就變得有點冷:“在那兒等我。”
電話瞬間斷掉,餘爾看着忽然黑屏的手機,咬了咬嘴唇。
他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