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好,物也好,陪伴了這麽多年,總會留下一些痕迹。
白經池打電話過來的時候,餘爾正盯着無名指上那條發白的戒痕發呆,手指伸直握緊,總有淡淡的不适感。
“喂。”
白經池的聲音帶了幾分疲憊,餘爾把玩着那枚戒指,“嗯”了一聲。
“吃飯了嗎?”白經池問,“今天都做什麽了?”
“吃過了。下午拿你的私章去公司簽了份文件。”餘爾一句一句地答。按照以往的習慣,接下來她應該也問問他有沒有吃飯,吃的什麽,味道吃不吃得慣,但是今天沒心情。
“下次讓申逸直接送到家裏,免得你跑來跑去的。”白經池說。
餘爾轉而問道:“你什麽時候回來?”
白經池聽出她情緒不高,還以爲她是一個人在家無聊,“明天還要去工地看一下,這邊的事情很快就可以收尾,結束了我馬上就回去,好嗎?”
“那你早點回來。”餘爾垂着眼皮,無名指在桌子邊緣蹭了蹭。雖然她比誰都清楚白先生是個什麽樣的人,但南嘉的話就像硌在心裏的一塊石頭,不問清楚就沒法心安。等他回來再說好了,這種事,總還是面對面說更好一些。
白經池輕聲道:“好,在家等我,乖。”
晚上果然還是失眠了,餘爾一直到早上天亮都沒合眼,起來給白球球放了兔糧,又爬回去躺下。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又被電話吵醒,一肚子起床氣,看到是白爸爸打來的,還是趕緊接通了。
“爸爸,怎麽了?”
“餘爾啊,我現在在醫院呢,你媽她這幾天又開始頭疼,我帶她過來檢查了一下,醫生說她可能是複發了……”白爸爸的聲音有點急,上次她大病一場半條命都沒了,那樣的痛苦真的不想再經曆一次,“小池的電話打不通,他是不是在忙啊?”
“他出差了還沒回來,爸爸你别着急,我馬上過來,你等着我。”
餘爾挂了電話,給白經池撥過去,果然是沒人接聽,她給他發了條短信,然後匆忙換了衣服往醫院趕。
白謙已經給周虹辦理了住院,具體的檢查報告還沒有出來,周虹的狀态看起來似乎還不錯,看到餘爾的時候還笑眯眯地說她最近胖了。餘爾跟白爸爸一樣緊張得不行,白經池很孝順,自從上次白媽媽生過大病之後就一直很緊張她的身體狀況,知道她又住院了肯定會擔心。
“媽,你感覺怎麽樣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進來之前白爸爸交代她先不要說腦瘤的事,沒确診之前他不想讓她知道了難過。
“嗐,沒事兒!”周虹把她拉過去坐下,“我就是這幾天老眼花,估計是年紀到了老花眼了,就你爸小題大做,非要來檢查檢查。”
“爸不是擔心你嘛,檢查完了才能放心……”
餘爾話還沒說完,握着她手的周虹突然變了臉色,把她的左手拉起來,瞅了瞅她光秃秃的無名指,一臉驚疑:“你戒指呢?”
餘爾心裏咯噔一跳,“戒指……被劃了一下,我拿去修了。”
周虹這才松了一口氣,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還以爲你們……”停頓了一下,歎口氣,“小池随他爸,嘴不甜,不會說好話哄人,他要是嘴笨惹你不高興了,你可别往心裏去,要怪就怪他爸,都是他基因的錯!”
說着還瞪了白謙一眼,惹得餘爾好笑不已。
一旁削蘋果的白謙無辜中槍,看看編排他的那倆人,不敢說什麽,小聲嘟囔了一句,把削好的蘋果遞給餘爾:“來,這個甜。”
餘爾笑嘻嘻說“謝謝爸爸”,接過來小口啃着。
周虹笑眯眯看着她吃蘋果,在她胳膊腿上輕輕捏了捏,“看着是胖了點,身上還是沒肉……你多吃點,太瘦了不好,千萬别學人家減肥啊,小池就喜歡胖乎乎的女孩,他小的時候鄰居有個小姑娘名字叫小小,其實是個小胖墩,小池可喜歡她了。”
白謙把削好切成塊的蘋果放在小碗裏遞給她,無奈道:“在孩子面前瞎說什麽呢!”
原來白先生喜歡胖姑娘啊……餘爾抱着蘋果,暗自想着,怪不得小時候那個暑假他對她那麽好,那個時候她可比現在胖多了。
周虹的性格其實有點大大咧咧的,什麽話都說,也不避諱,這邊把家裏兩個男人都吐槽了一遍,又紮着蘋果跟餘爾說:“你這個月例假來了沒?”白謙尴尬地咳了一聲,她也不在意,繼續問,“有消息了嗎?”
“沒有……”餘爾都被她搞得有點不好意思了,“還沒到日子呢。”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周虹也并沒有多失望,她雖然心急抱孫子,但孩子的事畢竟還是要他們自己做主,況且這個月的例假還沒來,那還是有希望的嘛。
“嗯嗯,你這瘦的跟紙片兒似的,多吃點,先把身體養好,小池年紀也不小了,你們小兩口好好打算打算,要是擔心沒時間帶孩子,還有我跟你爸呢,我們有時間!”
餘爾乖乖地點頭:“知道了。”
她是很想要孩子的,不過之前白先生一直沒有要孩子的打算,每次親熱都會提前做好準備,搞得跟例行公事一樣,上次小雨傘沒了之後,他們才開始不做措施,也一直沒有再買過。他的意思,應該是可以要孩子了吧?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腫瘤是良性的神經鞘瘤,不大,位置也較淺,手術可以完全切除。因爲發現得及時,她的症狀也比較輕,對身體沒有造成太大影響,頭痛和視覺障礙都是顱内壓升高導緻的,切除之後就會恢複。
簡單來說就是,隻要切掉就沒事兒,手術成功率也很高。
餘爾松了一口氣,中午買了飯給他們送過去,剛把小桌子支起來,白經池的電話就打了過來,餘爾簡單跟他說明了一下情況,就把電話給了白媽媽,讓他們聊。
原本今天看完工地處理一下收尾工作,第二天就可以趕回來的,趕巧這天早上工地出了事,白經池忙得團團轉,直到中午才有一點空閑,看到餘爾的短信馬上就把電話打了過來。聽說白媽媽的身體沒有大礙才稍稍放了心,隻是這邊事情有點棘手,他暫時走不開,歸期又要後延了。
雖然是個小手術,保險起見,餘爾還是聯系了爺爺那個老戰友——部隊醫院腦外科的馬主任,拜托他抽時間過來。馬主任其實工作很忙,但二話沒說就推了兩個原本就定下的講座和交流會,答應下周過來。
餘爾在醫院陪了他們一天,下午打算去買飯的時候,居然接到了寇茵的電話,稀奇得很。
一接通,她還沒得及說話,那邊寇茵語速飛快地說:“我在南山療養院,你馬上過來一趟。”
裝了那麽多年的溫柔賢惠,她還是第一次用這樣冷硬的口吻跟餘爾說話,餘爾不喜歡她的語氣,同樣冷硬地回了句:“我現在有事,沒時間。”
寇茵頓了一下,說:“你爸的病危通知下來了,不管你有沒有時間,現在、立刻、過來!”
說完徑自挂了電話。
病危通知……餘爾高攏着眉頭,收了電話,一時有些茫然,甚至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
“有事你先去忙吧。”白謙的聲音把她的思緒拉了回來,檢查報告下來之後,他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你媽這兒有我就行了,你去忙你的,忙完了早點回家休息,記得吃飯。”
“恩。”餘爾把手機塞進口袋裏,拿起擱在沙發上的圍巾和帽子,“那我明天再過來陪你們,早飯我做好了帶過來,外面的飯菜不衛生。”
白謙送她出門:“早飯我出去随便買點就行了,天兒冷,你别跑來跑去的了,小心凍着。”
“哎呀,爸你别跟我客氣了!”餘爾笑着把圍巾圍上,“你再跟我見外我生氣咯。”
白謙也笑了:“你這孩子……行了,趕緊去吧。”
餘爾笑着跟他揮揮手,戴上帽子跑開。坐上車往療養院開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又慢慢消失了。
說出來都覺得好笑,她長這麽大,唯一感受到的父母一樣的關愛,全是來自于公公婆婆,親生父母沒有給她該有的愛,繼母就不可能了。
除了血緣關系之外,什麽都沒有給過她的那個爸爸,現在也快要沒了,餘爾心裏并沒有難過的感覺,她更在意的是,寇茵今天的态度。
爺爺不在了,現在爸爸也快要死了,所以她終于可以不用僞裝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