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無言。”——《北國英烈傳》
幻曆296年6月,迷霧叢林,維索亞王國與日暮川交界地。
霍娜·普西蘭盾穿着黑色的鬥篷,拿着手杖,像是巫師一般在沒有人的叢林中不顯山不露水地慢慢前行着。這是她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踏上北國的土地,這片灑着她的父母先祖鮮血的土地,從它的最南邊一直往最西邊走。她的前面還走着兩個人,一個看起來很年輕,比霍娜大不了多少,另一個看起來卻比他們兩個的年紀加起來還大很多。
年輕的那個大概二十幾歲,面容清秀帥氣,眼底掠出一絲滄桑,骨子裏又透露出一種固執和倔強。全身上下看似穿着樸素,衣服上卻有很多繁瑣精細的雕紋,是典型的低調奢華的天音風格,加上一條黑色的披風,穿着十分考究。如果除去他背上那個巨大的包裹,整個人是散發出一股貴族氣息的,完全可以吸引萬千少女。問題是,他非常話痨,一直喋喋不休。
“老頭,你别騙我啊,當年我和我那五百弟兄...”他走在前面開路,拿着一把**,把不順眼的砍掉或踩死,發洩着他過于旺盛的精力。
“閉嘴。”老頭說。他看起來有六、七十歲,穿着麻布長袍,手上握着一把雕工精細的拐杖,整個人看起來嚴肅又認真。
“你可以,老頭。”年輕人又說道,“你孫女最近怎麽了,一句話都不說。”
老頭略一沉思,說道:“應該是都被你說光了。”
“那我蠻厲害的嘛!”
霍娜除了扶額,再做不出什麽有效動作表示自己的心情。
“不過老頭,你可不能騙我。”小夥子突然說,“我可是把命押給你了,千裏迢迢從天音跑過來找你。”
老頭一臉無奈;“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我把你從天音弄過來不是讓你來送死的。”
“不可信啊老頭,你可是臭名昭著,小半個世界都在抓你。不過話說,我們真的生活在個球上?這個世界是圓的?”
“是圓的,我走過。”霍娜可算是接上一句她能說的,其實她一直不想說話的,可是這是花了她九年時間走出來的成果,和這老頭憑着一張老得不能再老的不知道什麽皮做的地圖縱橫四海,在七個大陸上留下了自己的腳印。這她不能讓那老頭一個人去吹牛,所以她當機立斷馬上回答。
“老頭你說的沒錯,她還會說話。”
“哈哈!”老頭沒心沒肺地笑起來,指着霍娜說,“看到沒,有人和我一起走的。”
霍娜又沉默了,不想再說話了,低頭跟在後面慢慢走,心說這都什麽人呐!
突然兩人就不走了,也不說話。
突然,太突然,以至于霍娜還以爲他倆掉坑裏去了。擡頭一看,一老一少兩人互相瞪着,氣氛有些冷,隻聽見蟲鳴鳥叫。
“老頭你确定沒人跟着我們?”細碎的陽光透過林子灑在他臉上,一臉嚴肅。
老頭幹脆坐在了地上,一屁股壓死了幾株蕨類植物,卻是一臉輕松的回答:“我确定有人跟着我們。”
“啧啧。”年輕人一臉“你真不可靠”的表情看着老頭。
“你試試能不能把他叫出來,然後我們一起打死他。”老頭說。
霍娜一看情況不對,幾步趕上,就蹲在老頭旁邊。
“喂!出來!我們看到你啦!”年輕人喊道,然後朝四面八方仔細看了看,言行反差嚴重。
“你這樣不對!”老頭嚴厲的說,“你得用石頭砸他!”
霍娜已經不想說這是她的隊友了...
年輕人恍然大悟,走了兩步,撿了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嫌太小随手扔了,又撿了塊拳頭大小的。
“你這也沒多大區别嘛!”老頭說,“幹嘛把那塊扔了?”
“老頭你老了,這你都不懂。這樣容易中啊!畢竟大。”
老頭不說話了,隻是陰險的笑笑。霍娜也不說話,她确實一直以來就沒什麽說的。
年輕人最終沒有扔出去,他又把石頭放下了,在離老頭兩三米的地方和老頭面對面坐了下來。霍娜懶得看他們兩個,四處張望,尋找那個所謂的跟蹤者。
“我們是不是聽錯了?”他問。
“我老了。”老頭隻是說。
大家沉默了一陣,年輕人突然站起來,說道:“我們繼續走吧,我不信他能跟到日暮川去。當年我和我那五百弟兄也不敢太過深入日暮川,媽的話說老頭你靠不靠譜,我們可是要穿越日暮川,萬一你不行我們不是全要完蛋?!”
“我不是把自己都搭上了嗎?”老頭說。
“你老了,你不值錢!”
“我孫女也來了。”
“滾!滾!滾!她不是你親孫女,她爺爺是阿爾卡薩。”
......
霍娜看這兩位鬥嘴,隻覺得心中一陣惡寒。明明知道附近有跟蹤者,在堂而皇之的通知之後再若無其事的鬥嘴。這要不是絕對的自信,就是絕對的蠢。
正想着,一柄飛刀毫無征兆地就直接朝她面門飛來。
老頭把拐杖随手一揚,那打蚊子一樣的手法絕不好看,也不見得有多快,卻懶洋洋地把飛刀打落在地,就掉在他和年輕人之間。
然後老頭當什麽都沒發生,繼續瞪着年輕人,年輕人一腳把那刀踩進土裏去,就像碾死一隻蟑螂,若無其事。霍娜又覺得心中一陣惡寒。
跟蹤者終于按捺不住了,慢慢走了出來。
“老頭,他是誰。”年輕人看了看來人,問道。
“不認識。”老頭說,神色又變得嚴肅,但要說他認真了,還爲時過早。
“幹他一波?”
“你先去試試。”
“阿爾·斯托克。”來人輕聲說,冷漠地像是在說一個死人的名字。他穿着武士的戰鬥服,黑色的基調上随意灑着一些細碎的花紋,在林子裏顯得若隐若現。
“老頭,他認識你。”
“安靜點,老夫現在是全天下最危險的人類。”老頭,也就是阿爾·斯托克,并沒有回答黑衣殺手,而是訓斥年輕人。
“不不不,你還沒有我危險,他們評判有問題。”年輕人不滿地說。這是霍娜最不想刷存在感的時候,但憑良心說,如果話多也算是力量的一種,這家夥絕對是全世界最危險的人之一。
阿爾·斯托克不以爲意,隻是淡淡地說:“你不算人。”
所以,黑衣殺手即使是當面現身,也還是被晾在一旁了。雖然他是來殺人的,雖然不被目标注意這很好...但是...總覺得不對。
“有人讓我來取你性命。”他說。
“老頭他是來殺你的,不錯不錯,我覺得我該讓開道了。”年輕人說着,自顧自的退後,讓阿爾·斯托克直接面對黑衣殺手。霍娜心裏直發緊,她倒不是爲阿爾·斯托克擔心,她覺得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隻會拖後腿,首先思維就跟不上所謂的隊友的節奏。于是她麻利的幾步跑到年輕人的後面,小夥子倒是沒有什麽異議,黑衣殺手也沒有什麽動作。
“我說,你不來保護我麽?”阿爾·斯托克對年輕人喊道,一點都不客氣,毫無所謂的高手風範。
年輕人還未回答,幾把小刀就已經到了阿爾·斯托克面前。太快了!完全沒有反應時間,這個速度沒有人能躲開這幾把刀。所以阿爾·斯托克沒有躲,那刀像是撞到了什麽完全不能穿透的東西,直挺挺掉了下去。然後,毫無存在感的霍娜把她還在閃着光的法杖匆忙藏到背後,若無其事。
“‘鬼刀’劉亦勝,我不知道誰雇你來殺我,但是你不踩着他們兩個的屍體,就絕對殺不了我。”阿爾·斯托克沒等殺手出下一招,就馬上說道。事實上第一波小刀剛出手的時候他就開始說了,飛刀過來的時候他不閃不躲,隻是自顧自地說,終于在刀落地的時候說完了。然而聽到這席話的霍娜卻已經在後悔剛才的出手相助,讓那些小刀子戳死這老頭真是再好不過了。
黑衣殺手隻是略作遲疑,卻并不很在乎這個難題。他的身份并不難猜,作爲北國如日中天的武器大師,劉亦勝精通刀法,熟悉各類刀具,被稱爲“鬼刀”,離封神隻差一步,在他前面隻有一人,協助維索亞在幻北建國的北國戰神:“銀翼”天陽。
“銀翼”天陽是全能的武器大師,刀槍棍棒樣樣精通,統率北國最強大的軍隊白虎騎,征戰幻北,把除日暮川外的蟲族全部肅清,維索亞帝國一半以上的江山是白虎騎打下來的,當時天陽完全有資格稱王。但是他沒有,并且銷聲匿迹,有人說他被殺了,也有人說他早早離開了幻北。對于所有在維索亞帝國建立後留存下來的正統召喚師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遺憾,假使當時坐在王位上的是真正的王者,後來所有的流血和黑暗都不會發生。“銀翼”已經成爲了曆史,如果他還活着,也已經一百多歲,現在是“鬼刀”的時代。
“我會讓你遲些死。”劉亦勝冷冷的說。
阿爾·斯托克動也不動,眉頭都不帶皺一下,他說:“要是你昨天對我這麽說,我和霍娜老弱病殘的,說不定就怕了。可是今天我把他帶上了,他最見不慣欺負弱小。”
“媽的老頭,不要總把麻煩往我身上引。”年輕的話痨說着,轉頭一臉燦爛的笑道,“幸會幸會,我是天陽。”
他身邊的霍娜如遭雷擊,下意識地跑到阿爾·斯托克身邊。霍娜聽說過天陽,誰都聽說過“銀翼”天陽,和他那群在日暮川七進七出的白虎騎。作爲第一批進入幻北的人類軍隊,在這片土地上和原住民戰鬥,開拓疆土的白虎騎,他們的領袖“銀翼”天陽的聲望甚至高過北國的皇帝。
說這話唠是“銀翼”天陽?誰信,霍娜不信,劉亦勝也不信,沒有人會信。霍娜不信,是她心目中頂天的英雄在坍塌,她在快速的重塑世界觀;劉亦勝不信,是他清醒的知道,天陽已經一百來歲了。
不管如何,劉亦勝刀已出手,一十六柄飛刀毫無征兆,轉瞬間就到了天陽眼前。這飛刀刁鑽至極,從頭到腳每一個重要部位都照顧到,還有幾柄看似甩空,其實是封住了對手左右閃避的可選路徑。
自稱天陽的話痨一臉無奈,看起來慢悠悠、毫無技巧地掄了下手上拿的巨大包裹,竟然就把朝他去的飛刀全給擋下來了。這番應對,在旁觀者看來怎麽也是靠運氣。
劉亦勝完全沒有打算一招秒殺,不管對手是不是天陽,值得阿爾·斯托克托付的人不可能沒有點本事。但他的機會到了,天陽包裹一掄勢必擋到自己的視線,劉亦勝就是這個時候拔出了他的斬馬刀,舉刀高高躍起。
跳斬·崩山!
這個在決鬥中很少用做起手式的技巧被劉亦勝用了出來,不是他看不起對手,而是在利用對手的視野盲區。當對手視野恢複,就會發現他不在原來的位置,隻需一愣神,他的刀就會砍在對手的腦門上。
但這次不一樣,包裹掄下去後裏面的東西就掉在了地上,黑的白的銀閃閃的,都是冷兵器,這确實是個武器大師該有的家當。劉亦勝心中一凜,對手看不到他,同樣他也看不到包裹後面的對手。現在他看到了,一杆長矛直戳他的心窩。
劉亦勝想到了對手可能的反擊,也有些應對,但他沒有想到竟是以如此簡單粗暴的方式:長度壓制!對手支起長矛,隻等他撞過來。斬馬刀再怎麽長也是刀,和長矛完全沒有可比性,更何況斬馬刀并不算長。
但是劉亦勝也不是沒有辦法,他提前把刀斬下,恰好砍在長矛上,借力強行轉向。這個轉向極爲尴尬,還會在落地時留下一個空當,所以他幹脆甩手又是幾個飛刀,避免強襲。
但他的飛刀并沒有起作用,對手的強襲還是來了,他可以清晰的聽到飛刀撞擊在堅硬物體上的聲音。所以劉亦勝在落地時看也不看回頭就是一刀,身還未回刀先回,一個簡單卻需要很大自信才敢使用的技巧:回身斬!
斬馬刀砍在某種堅固的金屬物體上,被震了回來。劉亦勝卻又借力向後閃開,一柄長劍從他原來的站位上掃過,劍鋒離他的脖頸不過一尺。仔細一看,對手已然拿起了鋼盾長劍,無視他的飛刀進行強襲。
鋼盾直直撞了過來,後面隐藏着一柄随時會刺出的長劍和一個危險的對手。劉亦勝避也不避,也是直接沖過去,同時斬馬刀落地,雙手卻是兩把精巧的暗殺刀。劉亦勝準備使用的是一種戰場刺客技巧,在靠近鋼盾的時候側身避開撞擊,再朝預判中鋼盾後的敵人頭顱揮刀,如果不能瞬間斃敵,反應過來的敵人便會反身砍殺,這種陰毒的技巧往往兩敗俱傷。
這一招确實陰狠,因爲天陽确實沒有想到劉亦勝會使用這樣拼命的技巧,所以他并沒有防備,他是打算掀開盾牌的同時擲出長劍,但長劍并不是大殺器,他知道劉亦勝躲得開,但他掀開盾牌的那隻手上同樣握着短刀,隻在一瞬間,他可以做很多事。所以但凡高手決鬥,時間都不會太長,往往一瞬間分出勝負,因爲想的多,做的同樣多。
天陽算漏了,他掀開盾牌的時候劉亦勝已經側身,他的長劍注定擲空,劉亦勝躲都不用躲,盾牌掀開後天陽的身形也暴露,他可以更準确的揮刀。
天陽必死無疑!
從起手到結束,不過短短幾秒而已!
然後情況就變了,銀光一閃,劉亦勝被不遠處飛來的弩矢擊中,但并不是緻命傷。然而,弩矢上所附帶的動能使他身形重新回到長劍劃過的軌迹......
從此,北國再沒有“鬼刀”劉亦勝的傳說。
“老頭,你不錯。”天陽驚出一聲冷汗,癱坐在地上。
“怎麽樣,不服老不行吧。”阿爾·斯托克冷笑道。
霍娜這時候小聲地問:“他真的是天陽?‘銀翼’天陽?”
“是的。”天陽自己回答,并解釋道,“我是艾辛血脈,以長壽著名。”
霍娜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但她握着法杖的手顯然在顫抖。
“怎麽樣?”阿爾·斯托克問道。
“看不懂了。”天陽一邊撿拾着地上的武器,一邊回答,“太玩命。”
阿爾·斯托克笑了笑,起身走了。天陽把東西放進包裹,拍了拍呆立的霍娜,微笑着,自嘲般說道:“走啦!明天就到日暮川,這個狀态可不行。你這個樣子,我們怎麽教你?”
......
從此以後,“流浪者”阿爾·斯托克,“銀翼”天陽永遠的消失在世界上,再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蹤迹。幾年後,“裁決之光”霍娜·普西蘭盾橫空出世,以無比的勇氣和智慧颠覆了人們對于女性普遍不公正的認知,她和她的前輩們一同被載入幻北史詩《北國英烈傳》,傳唱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