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蓋州方向來的官道在堡外蜿蜒而過,周圍的平野中一片雪白,唯有那些灌木、樹林和破敗村莊的輪廓突兀的屹立。
榆林鋪周圍是一片曠野之地,東西寬度約十裏上下,南北長約二十五裏,榆林鋪距離清河十四裏,距離東側山地約兩裏。後金屠殺南四衛之後,當年肥沃的良田變成了荒地,其中長滿荒草和灌木,地面卻變得比較平整,整個地區沒有複雜的地形。
榆林鋪東面兩三裏之外,便是鳳凰山、松埚山、石道口山等一系列海拔一百至兩百米的山峰,形成榆林堡東部的屏障,西面約五裏是轉子山,轉子山西面數裏便是遼海,海邊屹立着西套山、伴仙山等山頭,山下有數個破敗的漁村(地名皆出自《蓋平縣志》)。
榆林鋪正北面不足一裏便是榆林堡附近平野的制高點徐山,海拔不足百米,上面布滿幹枯的樹林,山頂已經豎起了登州鎮的飛虎旗,第四營一個司駐守在那裏,徐山北面的曠野中從東到西分布着四個村莊的廢墟,分别是二台子村、王家屯村、轉子山村、張王寨。
朱國斌正在徐山,他來這裏視察駐守的鴛鴦陣司,此時準備下山去徐山北面的兩個前哨點,走下山頂前,朱國斌停下腳步眺望蓋州方向,他是遼東海州人,距離蓋州隻有百裏有餘,天啓元年奴兒哈赤攻克遼沈,遼東七十餘堡望風而降,朱國斌孤身一人泛海逃生,至今已經十六年,故鄉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但收複遼東的心願卻越來越炙熱。
崇祯元年碰到陳新的時候,朱國斌對此人頗爲佩服,陳新當時說帶他殺鞑子,朱國斌當時也隻是想着陳新會帶船偷偷在遼東上岸,然後殺幾個落單的鞑子,轉眼八年過去,卻是數萬大軍與建奴的堂堂之戰,回想起來便如夢幻一般。
隆隆蹄聲将朱國斌從回憶中拉回來,山下一隊騎兵往北而去,在前面兩天中,登州鎮已經撤走清河南岸大部分兵力,隻留下少量騎兵和龍騎兵監視敵軍,但建奴還沒有特别的行動,蓋州城東面有一個清河的彎曲部,那裏有兩個渡口沒有被封鎖,後金哨騎以往時不斷從那裏過河,與登州的哨騎在南岸交手,展開激烈的前哨戰,現在更多的則是往南偵查,試圖确認登州的兵力部署。
這一隊騎兵是朱國斌今日增派的,人數約五百人,龍騎兵和正規騎兵各半,他們會加強渡口附近的控制,并支援前方哨騎作戰。
雙方主力距離榆林鋪的距離差不多,後金兵不會莽撞的一頭撞上來,他們面對登州鎮的時候,會小心的推進,天氣原因是另外一個方面,如果是下大雪的時候,雙方都難以行動,并非會戰的好機會。
此時清河和遼海都已經結冰,朱國斌認爲皇太極會在清河冰層足夠人馬通行才渡河南下,清河上的兩座木橋早已被摧毀,兩個渡口投送兵力的速度有限,皇太極應該會擔心遭到登州鎮的半渡而擊,而且這個季節涉水是件很痛苦的事情,過河後會影響軍隊戰力。
清河處處可過,後金常用的牛車也能順利南下,所以朱國斌認爲隻要清河上的冰層能承受人畜通過,又沒有下雪的時候,就到了後金全軍南下的時候。
而第四營是作爲全軍的前哨,埚兒鋪和榆林堡之間還有一片山地,那裏不便于通過兵力,所以陳新不希望戰場過于靠南,特意将第一營布置在榆林堡,這裏經過粗略的加固,駐軍高度戒備,并非短時間能攻克,在登州主力留駐後方的情況下,後金兵不可能圍攻榆林鋪,榆林堡可以作爲穩定戰線的據點。
登州有戰略上的優勢,所以占據了選擇戰場的主動權,就榆林鋪周邊來看,徐山是最重要的制高點,所以朱國斌派駐了一個鴛鴦陣司在這裏。
天上飄落的雪huā越發的多,朱國斌往手上哈了一口氣,從徐山北坡下山,徐山是一個東西向的小山,東西長度不足兩裏,海拔隻有數十米,南北都是一個平緩的斜坡,步兵和騎兵都能順利的上下,唯一有影響的,就是山上那些枯樹,朱國斌已經命令駐軍從徐山砍伐取火用的柴枝,讓這些枯樹對軍隊通過不造成影響。
剛下到坡腳,兩名塘馬從北面飛馳而來,帶起官道上的雪huā飛舞,他們看到朱國斌的認旗後,飛快跑到朱國斌面前“旅官大人,有哨騎策馬在冰上往複行走,建奴包衣正在清河各處探冰,北岸還有大量木闆,似乎準備鋪上冰層,蓋州城南和城東各出騎兵一千五百上下,正在北岸集結。”
朱國斌心頭一陣輕微的激動,随即對那塘馬道:“立即報陳大人。”
。。。
在榆林堡的後方八裏,遼南第二旅的第七營已經下營,占據了埚頭鋪北面的山地出口,十五裏之外的埚頭鋪,則是登州鎮的主力和前線後勤中心,由登州鎮的遼南第一旅、近衛旅和騎兵營一部駐守,營地全部在沙河以北,随時可以前往榆林堡。
登州鎮把主力留在埚頭鋪,一是減少陸地運輸糧草的困難,二來也是讓後金兵南下,如果登州全軍集結于榆林鋪,建奴會擔憂遭到登州的半渡而擊,從而不敢南下,陳新布置遼南第二旅在前,既作爲大軍展開的掩護,也是擺出接受會戰的姿态,否則大可全軍回收到埚頭鋪,建奴沒有絲毫進攻的機會。
陳新此時正在沙河邊策馬緩行,來到這個時代後,他最不習慣的就是冬天雖然他有特權能在家裏和公事房用炭火取暖,但出門辦事不是随時都有,即便登州目前生活條件改善了棉衣價格已經很低,但冬天凍死人的事情依然還有。
北岸布滿整齊的營盤,登州三萬大軍集結于此這也是這個時代東方最強大的武力,三十裏外的後金軍縱橫北方十餘年,若非陳新的到來,他們會在九年後進關橫掃天下,遠遠比蒙元侵占〖中〗國的過程容易,但這隻有陳新和劉民有知道此時在場的其他人都不懷疑登州鎮能最終戰勝建奴光複遼東。
陳新不由回頭看了一眼身邊跟着的是劉破軍、吳堅忠、王長福以及接替劉民有協調遼南補給的徐元華,腦海中突然冒出盧傳宗和代正剛的面容。
身後這幾個人都不是最早跟随他的,如果當時不招收陽谷來的人,隻帶盧傳宗和代正剛兩人走,那麽徐元華或許已餓死在老家,或者像二屯一樣幾年後來登州,靠着自己的聰明變成一個普通的屯長或民事部官員,其他陽谷人也隻會是普通職位,而不會出現什麽陽谷幫最後這兩個最早跟随自己的人卻沒能走到最後,盧傳宗死在周世發手上,代正剛則自我發配。
陳新輕輕搖搖頭轉向身後幾人道:“這一仗打敗了建奴後,你們最想做的是什麽?”
王長福毫不猶豫便道:“屬下自己就是追随大人,大人讓屬下做什麽,屬下就做什麽大人要是說明天打山海關,俺就去打山海關,要讓俺打京師,俺就。。。”
陳新連忙擺擺手,不過臉上沒有任何責怪的神情,王長福是纖夫系出身,最是陳新的鐵杆,時常叫嚣應該占據山東,然後直上京師,是軍中激進派的代表,很多青年軍官都受到他的影響,武學制定進攻南直隸和京師計劃的人,多出自王長福的屬下。
周圍幾人也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登州鎮發展到現在,體系中的人已經牢牢捆綁在一起,擁有共同的利益,随着利益範圍和實力的擴大,讓登州鎮擴張的欲望越發強烈,特别在人口、土地和商業擴張上,與朝廷的沖突越來越多,商業沖突最激烈的,便是運河南段和江南的缙紳士子,特别是棉布和卷煙上,他們已經開始動用江南官府的力量,對登州商貨進行限制,而登州鎮在那裏的影響力尚小,隻能依靠情報局進行一些打擊,但遠遠無法改變實力的對比,這些人所依托的,便是朝廷的力量。登州鎮和朝廷最終的沖突不可避免,即便陳新沒有當皇帝的志向,最後也會被這架戰車推到那個位置上,所以陳新并不對這樣思想進行限制,但也不在軍中宣揚,以免其引起過于激進的行動,影響自己的全盤戰略。
徐元華不敢落後,馬上接道:“屬下也如王大人一般想的,俺本來隻是一介農夫,做夢也沒想過能管如此多事,過如此好的日子。這都是陳大人給的,陳大人就是俺的再生父母,屬下隻聽陳大人的。”
陳新微笑鼓勵了一下,徐元華曆練多年,倒是會說話了,官場上也十分圓滑,早已沒有剛來威海時的土氣和落魄。
他又轉向劉破軍,劉破軍連忙抱拳道:“屬下記得陳大人說過的話,就想爲遼東百姓多做些事情,亦想爲天下百姓多做些事情,讓他們都過上登萊那樣的好日子。”
也是個套話,但也有劉破軍的〖真〗實想法,他剛到陳新身邊的時候,就時常念叨着該讓其他地方百姓都來文登,陳新還是贊許的點點頭。
最後的是吳堅忠,陳新倒是很好奇這個幾乎沒有愛好的人會怎麽說,吳堅忠在登州隻娶了一個老婆,這還是陳新給他下的任務,生了一個男孩也還小,這人是個工作狂,平日間到處奔走,偶爾回登州的時候,還要去栖霞鞑子村、藍隊等教授後金作戰方法和夷語,除了收複遼東之外,陳新确實不知道吳堅忠會對什麽感興趣。
吳堅忠面無表情的道:“這個,屬下想回鄉,拿回我祖上留下的地,那是我祖宗給我的,找幾個佃戶種着也夠吃了。
”
陳新聽了愕然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其他幾人也陪着笑了起來,陳新笑了好一會才停下來,對吳堅忠道:“真性情,不過土地可以拿回來,本官卻還是希望你留在情報局。”
正說到此處,劉破軍的副官騎馬從後面追來大聲道:“陳大人、劉大人,建奴騎兵三千人渡過清河,前鋒正向榆林鋪開進,與我外圍哨騎交戰,青河上有大批包衣鋪設木闆,蓋州城中兵馬源源開出,似要盡數過河。”
陳新噴出一口白氣“終于來了,傳令騎兵營主力立即前往榆林鋪,阻攔後金前鋒越過榆林鋪一線,軍令司作戰序列内各部即刻開拔,至榆林鋪以南五裏設立防線。”
命令立即發出,各軍早有預案,最高戰備的騎兵營迅速出發,其餘各部按照行軍計劃,依次開出營地走上官道,向榆林鋪前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