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有登州鎮總兵陳新,既親睹塞上妖氛之披猖,遑可按肘下龍泉之激揚?雖非世胄,一身惟華夏之赤膽;更受君恩,兩肋披齊魯之忠肝。連營義勇,三軍皆決死之虎贲;英旗烈獵,萬裏盡摧敵之鐵流。雙親在後,已備捐軀之棺椁;兒郎敢前,誓效衛國之忠魂。三餐無肉,可啖建奴之筋血;怒氣沖霄,必搗鞑虜之舊巢。
排帆遮海,駕魚龍其擊角亢;聯旌蔽日,絕雪域而卷白山。蠻夷猾夏,雖五刑而未盡辜;奉辭罰罪,總四嶽以撼北冥。天其申命,肆雄師以麾紫電;運數匪躬,逞跳梁而戮青鋒。。。”
崇祯的聲音輕輕響起,“不要念了。”
王承恩馬上停下來,收好手上的登州軍報,這一版軍報與以往發行的時間都不同,以前是每季度末一次,上次的軍報六月底時候已經有了,過了幾日卻突然又出了一版,主要内容就是登州鎮即将讨伐建奴光複遼東。
崇祯疲倦的閉上眼睛,東廠在幾日前已經密奏,說登州軍隊正在往遼南調動,數量卻沒有打聽明白,原來的軍隊調動後,又有新的軍隊出現在駐地,東廠的消息說叫預備兵,登州鎮每個屯堡都有,數量可能比軍隊更多。
曹化淳從錦衣衛的軍餘中選了一批新人,由他心腹的宦官直領,最近在山東和登萊活動,雖然有些人不明不白死了,但還是打聽了不少消息,登州鎮隐藏的實力漸漸顯露出來,雖然那裏地盤不大,但是十分精悍,而朝廷則顯得像一個體型龐大卻無力的胖子。
“承恩你看看後面,可有提到朝廷和皇恩。”
王承恩其實早已看過,聽了又仔細檢查一遍後小心的道:“沒有提到。陳新将檄文等上這軍報,給自己撈取名聲,奴婢覺着遼東那裏,是虎豹趕走豺狼而已。”
崇祯睜眼看看王承恩,眼神中有些不悅,但最後開口時口氣也并不嚴厲,“承恩你記住,朕與建奴不共戴天,此乃國仇。陳新雖桀骜不馴心懷不軌,眼下卻還沒有反迹,朕有天下民心,有天下道統,他陳新身爲我大明臣子,若是謀反則人心盡失,他一向又與缙紳士子勢同水火,朕看他,最後也不過如李成梁一般。想李成梁當年在遼東,與這陳新何其相似,占田地做邊貿開錢莊,最後又如何,李如松一死後繼無人,李家如今連個做官的直系後人也沒了。”
王承恩喜笑顔開道:“原來如此,奴婢一直爲登州鎮憂心忡忡,便是怕陳新如祖大壽一般。”
崇祯剛才所說的,實際也是安慰自己,陳新到底要做什麽,崇祯心裏也說不清楚。現在将領公然抗令的事情越來越多,除了遼鎮和登州鎮這兩個大戶之外,九邊時常有兵變發生,追剿流寇的各部也是常有抗命之事,皇帝沒有力量拿來對付他們。
看起來陳新和祖大壽幹的事情差不多,除了登州鎮更能打之外,崇祯總又覺得頗爲不同,給他最大不安的,就是林縣和武昌的那兩支登州人馬。祖大壽雖然盤踞錦州,但并沒有任何擴張的欲望,登州鎮卻利用剿流寇的機會占據了兩個要點。
林縣在北直隸、山西、河南交界的地方,雖看着不顯眼,但這裏一旦擴張起來,就能控制中原往京師的道路,也可以和青州的登州兵一起夾擊運河,武昌就更重要,那個祝代春去了就住下來,陳奇瑜和洪承疇的命令都不理會,還和湖北當地官軍沖突了幾次,都是大獲全勝。
似乎幾年之間,天下就到處是大明的敵人,流寇、建奴、察哈爾、登州鎮、遼鎮、東江、各地軍頭,無一不是勢大難制,崇祯手上沒有任何手段去有效應付,反倒是這些勢力自身在互相牽制,最典型的就是遼東周邊的幾股勢力,處在一種暫時的平衡之中,陳新現在發出檄文,是否是要打破這個僵局。
登州軍隊有調動,但還有多少留在登萊卻不清楚,況且登萊還有數不清的預備兵,聽東廠報告的情況,登州兵都是從這些預備兵裏面招募來的,招來短訓就可以打仗,似乎比九邊都還要厲害。
崇祯在腦中盤算着北直隸周邊的軍隊,遼鎮出了些兵馬去打流寇,多的兵不會出了,山海關要防備遼鎮和喀喇沁,也是不能動的,真定、保定、昌平、通州、薊鎮各處都有抽調人馬剿流寇,剩下人數最多的便是真定府新建的一個遊兵營,是用來戒備林縣那支登州兵的,崇祯也清楚這些營頭的戰力,恐怕三個營也打不過登州一個營,而且最近京師和運河糧荒,各地軍官貪墨本色然後私下售賣,各營逃跑和小規模兵亂不斷,根本沒有遠征登萊的能力。
屋中一時沉寂下來,此時門口一個小宦官過來,王承恩過去取了一個封口的信封,看上面用火漆封着,蓋着禦賜東緝事廠密封的印章。
王承恩托着信封回來,當着崇祯的面拆開信口,直接送到崇祯的面前。
崇祯接過看完之後臉色難看,好半響才擡眼對王承恩道:“林縣的登州兵,沒有兵部紮付,擅自起行往臨清去了,真定總兵竟無一字上報,還是東廠在臨清的人查到。”
王承恩低聲道:“或許這些兵馬是回登州了,陳新是不是。。。是不是隻想當個遼東王。”
崇祯搖搖頭,林縣那裏有一支登州的騎兵,在兵部連營号都沒有,兵部自然不可能給紮付調動,現在去臨清應該回登州,然後要去遼東打仗,卻不見得是陳新不要林縣那個地方。
“林縣。。。”崇祯眼神變幻,好半響後低聲道:“陳新到底是啥意思,也很好試出來。”
王承恩微微降下身子,等待皇帝的下文。
崇祯卻沒有繼續說林縣的事情,他長長歎口氣對王承恩道:“你繼續把那檄文念完吧。”
。。。
“。。。今檄傳天下,關山處處,草莽俱敵寇之野茔;鼓動九邊,江海濤濤,尺浪亦中國之長城。東起滄海,西至榆關,凡爾軍民将吏、士農商賈,見此檄如聞吾之軍令,殺鞑官、燒鞑倉、刺鞑情、絕鞑交。王師艨艟巨艘不日東指,汝作怒潮,軍民一心,席卷東奴。吾之十萬虎贲爲汝前鋒後盾,汝其無畏,一乃心力。
爾其儆聽吾命,其克有勳。倘有一意孤行,陰持逆命者,吾必加以顯戮,用彰大漢同仇之義,爾其慎之勿犯。。。”錦州遼東前鋒總兵府,一名參随抑揚頓挫的讀着軍報。
“停下,停下。”祖大壽打着手勢。
那參随随即住口,祖大壽笑道:“陳新好大的口氣,真是把自己當朝廷一般,發個檄文就要榆關軍民商賈幫他殺鞑子。”
身邊的祖大樂湊過來道:“大帥,陳新此時扔個檄文出來,到底有啥用處?”
祖大壽哼哼兩聲道:“他要把收複遼東的功勞歸到他自己名下,現在先發個檄文造勢,通篇沒有一字提到朝廷和皇上,都是他登州鎮要如何如何,這些伎倆騙不過本官。不過對那百姓确實管用的,聽說這軍報一路發到江南各地,有登州商船的地方就有這東西,還是不要銀子的,你看看這背面。。。”
祖大壽翻過報紙,“連神怪的也有,還有不少荒野yin樂之類,各處說評書的人最喜歡這東西,流傳甚廣啊。”
滿面虬髯的祖大樂呆呆問道:“那又有啥用?”
祖大壽瞥了他一眼,搖搖頭道:“這就是咱們不如那陳新的地方,老子也是最近才想明白,這玩意比文人的口管用。收複遼東是多大的功績,他登州鎮自己全得了,這名聲出去之後,日後陳新真要幹謀逆的事情,似乎會容易得多。另外一點,建奴都不是他登州鎮的對手,日後天下間那支兵馬敢和登州對着幹。”
站着的那名參随恭敬的道:“祖帥高見,此乃上兵伐謀,陳新這人是個造勢的高手,看他每次打仗,都要在戰場外撈不少的好處。此次要收複遼東,自然也不會靜悄悄的,一旦人人都認爲登州鎮天下無敵,那日後傳檄而定并非不可能。”
祖大樂呼的站起來,“大帥,那咱們咋辦?”
祖大壽緩緩道:“吳襄還在登州談着,本官的想法原本是等等看,如今這陳新似乎真要和建奴見真章,老子又覺着不能幹看着,到時兩頭不落好。”
“那。。。”
“你挑些兵馬,過幾日去三岔河走一趟,幫那陳新敲敲邊鼓,即便不勝也不能敗了,這樣以後吳襄在登州也好談一些。”
“好!”祖大樂立即就往大門走去。
祖大壽招呼道:“不急于今日,咱們把陳新這勞什子東西聽完。”
。。。
“。。。東虜貧民士庶,牛錄章京以下,有畏威懷德者,棄兵可以免死,提牛錄以上奴官首級來降者,保其身家财物,另賜田地官職,倘不知天命,一意跳梁,吾十萬鋒镝正專爲汝輩而設,引頸一試可也。
神州光武,奄有百代,英雄踵繼,是成汗青。今日之英雄者,登州鎮萬千将士是也。。。”
“可笑!”皇太極怒喝一聲,一把将那張軍報扔向大殿。
豪格和薩哈廉站在下首,兩人低頭肅立。輕飄飄的軍報發出輕微的嘩嘩聲,在空中轉了兩個圈,緩緩跌落在地上。
自從六月底以來,後金軍已經陸續收到一些模糊的消息,說登州鎮正在調動大軍,遼海之上舟船雲集,可能會有一次大的進攻,或者就是登州鎮要在遼南持續攻擊。
豪格低聲道:“汗阿瑪,那陳新癡人呓語,阿瑪不必與此人計較。”
薩哈廉站出一步小心的道,“大汗息怒,既然那陳新誇下海口,我大金便在戰陣上回擊他,自登州鎮上了遼南,我大金無一日安生,但多年來陳新都是糾纏,每每作戰皆是數千人上下,從未與我大軍合戰。我大金軍最擅大戰,此次定讓那陳新有來無回。”
皇太極看向薩哈廉,“他既下了戰書,朕求之不得,此戰必須傾盡全力,大金的每一分力量都要用在這裏,無論人口還是糧食,隻要打敗登州鎮,朕日後加倍還給各旗。薩哈廉!”
“奴才在!”
“登州鎮乃天下雄兵,非輕易可擊敗。咱們兵馬變不出多的,糧草卻不可缺了,今年明國又是糧價高企,邊口各處尚無糧可賣,此時要買糧也是來不及了,隻得從各旗中加收,你是戶部尚書,拿出方略來,無論如何要湊足糧草,保證我大軍與登州決戰。”
“奴才遵旨!”
皇太極從座位上站起來,目光堅定的看着兩人,“老汗十三副铠甲起兵,嘔心瀝血始有今日之大金,千難萬險皆過來了,乃蒼天眷顧爾,此次亦定然如此,就讓朕和那陳新一決勝負!”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