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躺在書房椅子上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屋頂傳來雨滴敲打瓦片的密集聲響,一串串的水珠從屋檐滴下,仿佛在窗外挂上了一道珠簾。
“大人,唐好友那地方屬下去了,東西都收下了,他是私下見的下官,态度頗爲和氣。”
陳新收回目光,轉向對面的宋聞賢,這個老夥計滿面風塵之色,今年他開年跑了一趟甯遠,回來又去了山東各地,這次剛剛從濟南回來,繞着青州周邊的州府走了一遍,确實也夠累的。
他剛回到登州又遇到新巡撫和監軍到任,他是最适合去拜訪的人選,楊文嶽态度明确,隻是監軍的态度還不明朗,陳新讓他去試探一下唐好友的态度。
陳新開口問道:“唐好友有沒有提呂直的事情?”
“沒有提,不過屬下想着,唐好友必須要做個樣子,否則東廠和司禮監那裏不好交代。”
陳新轉向宋聞賢身邊的周世發,“情報局對新監軍的調查如何?這個唐好友是真的做戲,還是做個樣子麻痹咱們?”
周世發恭敬的道:“回大人話,唐好友來這幾天,沒有查本色糧庫,沒有查武庫庫存,也沒有查各個營頭兵馬,就點了一次紅衣大炮,連水營的船數也沒有點,唯一在幹的事情就是派人大張旗鼓在登州找呂直,以前監軍衙門的吏目也都留用了。此人以前在禦用監,張大會和他打過多次交道,此人十分貪财,做事情謹小慎微,頗得皇帝歡心,以前宮中拖欠我們的南貨貨款,便有相當部分入了他的腰包,彙總後看起來,分析處認爲他并不打算跟咱們對着幹。”
陳新失笑道:“謹小慎微的話,管禦用監倒是合适,來當監軍算個什麽事,皇帝用人真有一套。不過時間尚短,情報局不可馬虎,一定要盯緊他,還有跟來的那些番子,裏面可能有曹化淳和皇帝安插的人,都不要漏了。”
“當日到的時候,張大會扮作兵卒辨認過那些番子,有半數是東廠的人,有兩個是以前張大會打過交道的,已經收買過來了,他們的行蹤眼下都在情報局掌握中。”
陳新點頭道:“不鬧事可以多給好處,如果有任何異動,可以用任何方法處理,總之這幾個月不能讓京師對咱們過度關注,但也不能讓這些人胡來。”
宋聞賢和周世發齊聲應是,登州大軍最近的調動他們都知道,光複遼東不但會給登州鎮帶來充足的土地安置流民,還能獲得最佳的戰略形勢,另外取得如日中天的政治聲望。隻要拿下遼東,登州鎮便走出了問鼎天下最重要的一步。對宋聞賢和周世發這兩個最早跟随陳新的人來說,意味着更大的權力和利益,所以兩人最近都是加倍的勤勉,應付朝廷方面也更加小心。
這次皇帝換來的巡撫和監軍,也都是在這個官場裏面泡了許久的人,身上的習慣跟此時大多官員都是一樣,要他們賣力對付登州鎮,皇帝也是天真了些。登州鎮的外務司和情報局一明一暗,加上有孫元化和姜月桂的例子在前面,這些官員不會拿自己的命不當回事,跟登州鎮一起做戲騙皇帝是早晚的事情,這在遼鎮身上已經體現過了,從邱禾嘉開始,遼鎮的文武就是溝通一氣欺上瞞下。
在地方事實的藩鎮形成後,以文制武已不可能實現,朝廷又沒有找出新的辦法,所以在崇祯的最後幾年中,越來越多的軍閥出現,諸如左良玉、劉澤清、賀人龍等等,朝廷不給錢糧,他們就自己去搶,靠暴力實現後勤自給,從而完全脫離了朝廷的控制。
到了崇祯後期的時候,連督師和兵部尚書也調不動軍隊,隻能跟軍閥一起欺瞞皇帝,原本崇祯九年後金兵入寇,兵部尚書張鳳翼和複起的梁廷棟合夥欺騙,每日給皇帝發捷報,結果是躲着任後金兵出關,最後被駱養性揭發,張鳳翼和梁廷棟隻得每日吃大黃自殺了,崇祯後來要調動左良玉打流寇,還得請候洵出面靠舊情打動左良玉。在戰亂時代,文武地位已經倒轉。
雖然現在還是崇祯八年,但登州鎮軍威赫赫,實力遠非左良玉劉澤清之流能比,九邊軍隊經曆了多次後金打擊,又在追擊流寇中不斷折損逃散,沒有那個軍鎮能與登萊抗衡,南直隸和運河軍隊戰力更差,周邊沒有力量能有效對付登州鎮,所以陳新更有當軍閥的本錢。
陳新想到這裏對宋聞賢問道:“呂直現在安置在何處?他可滿意?”
“去了文登,在文登老營中安排了一處隐秘住所,有情報局内勤行動隊護衛着。”
“他可有提什麽要求?”
“倒是沒有,隻是問了幾次何時能幫陳大人做事,他說他對宮中事務熟悉,以後陳大人用得上他,另外他還打算給大人捐輸幾萬兩銀子,屬下收到報告後還沒有回複。”
陳新啞然失笑,他留下呂直和王廷試,都是爲了向舊官僚表明态度,就是和他陳新合作不會被過河拆橋,而且登州鎮還會保護他們的周全,最少能得個富家翁的結局,這樣能減少以後的阻力,算是陳新對朝廷的一次政治攻勢,并非是因爲這兩個人真有多大的能力。
就王廷試和呂直來說,在舊官僚中都算能力不錯的,但放到登州鎮的内部管理體系中也未必适合,以後更不會用太監作内官,陳新能想到安置他們的,就隻有和外界打交道的外務司。
周世發湊趣道:“呂直倒找了個好位置。”
陳新搖頭道:“做事情可以,不過本官可不需要内官,他的捐輸就不用了,不然别人還以爲他拿銀子才買到平安。道石你讓他安心在文登呆着,登州鎮自會保他平安,合适的時候他自會有用處。”
宋聞賢忙道:“大人高見。”
“最近道石跑了一趟山東,原本按外務司的今年的工作計劃,你本該去一趟湖廣,那邊要生生占下一塊地方,與地方打交道的時候很多,不過今年在遼東有一場大的攻勢,登州鎮首要保證登萊青三府周邊穩固,湖廣另設一個副司長,讓他去那邊負責,你提三個候選人,将他們資料給本官,本官一一面談後定奪。”
“屬下遵命。”宋聞賢恭敬的答道。
登州的人事體系相對獨立,分解了各司主官的權限,民事部有個專門的人事司,司長是吳有道,民事系統的任命都出自那裏,軍隊則出自兵務司,各營主官不能直接說提拔誰就提拔誰,把總以上的都是提名後交兵務司批準。
外務司、情報局則歸陳新直領,處長一級由宋聞賢任命,但也要通過侍從室審核,他這個司長任命不了副司長,隻有提名副司長人選的權力,副司長與朝廷的副職不同,一般會分管某項工作,也能直接對陳新彙報,是陳新對各司主官的一種制衡。
陳新安排完之後看着兩人道:“道石和世發近期都要多花些心思,本官很快要去遼南,秋季攻勢的規模比以往都要大,登州軍力會往遼南集中,登萊會比以往空虛,朝廷遲早會得到消息。無論用什麽法子,都要維持登萊穩固,登萊的安危要多仰仗二位,隻要邁過這道坎,登州鎮就不再是一個軍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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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事部的總部内,進出的文官和軍人往來不絕,劉民有就坐在大堂中辦公,周圍一些司長、商社主管也坐在大堂裏面,大堂外邊挂了一塊牌子“臨時遼海運輸委員會”,外人看了完全一頭霧水。
爲了這次秋季攻勢,登州鎮需要往遼南運送二十萬石以上糧食,三萬石精飼料,兩萬多軍隊及裝備,以及更多的預備兵和民夫,除了糧食之外,其他必須在八月之前完成,民事部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組建了一個運輸委員會。
這個大堂就是本次後勤計劃的臨時指揮部,集中了所有後勤相關的軍民機構,主官都湊在一起,連印章都帶來了這個大堂,有任何需要協調的事情不用來回找人,以達到最高的辦事效率。
“劉大人,第二批糧食需沙船五百船次,運輸計劃要在本月完成,近衛第一營運送占了商社船力,需要額外調用其他船社的船隻。”
劉民有頭也沒擡就道:“調成山兩個船社的所有船隻。”
“劉大人,軍需司發來了冬裝的統計,戰兵都自行帶了,就是民夫裏面,有大概半數沒有,他們一時也難以統計,說是請民事部按三萬件運送。”
“這事隻能按多了算,跟人命比起來,冬裝能值幾個錢,運輸計劃排在糧食之後,但九月上旬之前必須送到,缺額就向昌邑和青州棉廠訂購,讓他們早些交貨。”
“劉大人,文登預備兵的運送時間又改了,文登水營的船隻又得空等。”
劉民有拍着桌子罵道:“去,去問問軍令司的劉破軍,他們到底要幹什麽,文登預備兵的計劃究竟要變多少次?他們兩張嘴皮一碰就改計劃,知道我們有多少運輸計劃要因此變動,你讓劉破軍自己過來說,他們的調動計劃不能這麽随意。”
“莫大人,前日靖海船社有兩艘船在南城隍島沉沒,是往北的船,上面的糧食也掉入了海中。”
莫懷文讓助手記錄後,直接找到屯務司開始處理善後的事情。
“吳大人,蓬萊各屯堡都來文,稱動員司正在動員蓬萊預備兵,占用人力甚多,屯堡無法在本月完成那麽多幹米的制作。”
吳有道轉身便去找軍隊聯絡員,要他們提供動員範圍,以便屯務司從外地調動屯戶到蓬萊幫忙。
大廳裏面各種聲音都有,各司主官不斷的商議着,快速調度着登州鎮的力量,有争執不下的情況時,就找劉民有定奪,他是這個臨時委員會的最高決策者。
忙碌一直持續到了午飯時候,最後一個傳令的手下派出後,大堂裏面才稍稍安靜下來,主官們都疲憊的在揉着臉頰,另外一些低級的官員則到院子裏面休息抽煙,順便等着食堂送飯過來。
莫懷文坐到劉民有旁邊道:“劉大人,這次運送數量如此之多,登萊各個港口船隻往來不絕,各地倉庫運送糧食的馬車塞道,朝廷恐怕早晚會知道,不免疑神疑鬼。”
劉民有抽了一口煙,再檢查了一遍計劃後道:“等他們知道,咱們運輸都結束了,雖然戰兵不在,但咱們大部分預備兵還在,朝廷要想對付咱們,不調動個七八萬兵馬是不行的,咱們在遼南部署四萬人都亂成這樣,就朝廷那點能耐,恐怕兵還沒調到位置,那些邊軍就能先造了朝廷的反。所以朝廷知道也無妨,登萊青應當無虞的,咱們隻是辛苦一下罷了。”
莫懷文關切的道:“大人說的是,隻是以往都有戰兵在,大家覺得心頭踏實些。這次是爲光複遼東,咱們再辛苦也值得,倒是劉大人您,以後遼東再管起來,可更有得忙了。”
劉民有聽完了在心頭一笑,莫懷文又是在打聽事情,不過登州鎮跟着陳新學的,沒人認爲争權不對,隻是争到了就要把事情幹好,莫懷文就是典型的這類官吏。
劉民有想想後打算先告訴莫懷文,“懷文你恐怕也要準備一下,如果遼東打下來,或許讓你任遼東的民事官。”
莫懷文一拱手,正打算假裝推辭一下,劉民有已經擺手道:“這事本官已經和陳大人商量過,你是最合适的人選。不過那是光複遼東之後的事情,此前你要臨時駐紮登州,把這次戰役的後勤搞好。”
“屬下謝過二位大人賞識,隻要劉大人在登州,糧饷自然能搞好。”
劉民有揉揉額頭道:“本官馬上要去複州和金州,第二階段運輸結束後,後勤重心已經轉到了遼南,糧草人馬都在那裏集結,下面重要的就是從複州往蓋州方向的運輸,裏面涉及民事、船社、商社、錢莊、民夫等等,這次攻勢至關重要,陳大人不放心其他人辦,要本官去複州一趟理順了。”
“大人不坐鎮登州?屬下覺得,劉大人還是留在登州更穩妥些。”
“登州形勢穩定,本官隻是短暫離開,很快會回來,至少遼海封凍前肯定會回來。這段時間陳大人會指定宋聞賢主理登州事務。”
“那劉大人何時去?”
劉民有長長出一口氣,“快了,快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