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總兵府,剛剛回來的陳新對面前胖胖的楊雲濃問着,屋中還站着一個劉破軍,是跟随陳新從金州回來的。
楊雲濃恭敬的道:“陳大人,王廷試自己派了人去京師活動,咱們的人沒有與他通氣,如今是各幹各的,據宮裏的消息,皇上是決心将他調走,隻是去哪裏還沒有想定。王廷試因着咱們登州的軍功,已經到了太子少師,以前又是兵部侍郎,加之有知兵之名,便不可能調往南直隸閑置,若是要調往他處,便隻有總督、督師或尚書。”
陳新沉吟道“兵部尚書是梁廷棟,他有軍功擺着,皇帝是換不了的,王廷試換去兵部,也要與我登州打交道,皇上還是不放心。那就是說,最大的可能是宣大、薊遼總督、薊遼督師這三處。”
楊雲濃低聲道:“還有可能是陳奇瑜這樣的五省總督,總責剿滅流寇。”
陳新點頭道:“是有可能,這個位置讓王廷試坐的話,還夠王廷試頭痛的。”
此時的流寇已經四處縱橫,戰火擴散到了湖廣、四川、河南等地,河南是個大的火藥桶,給流寇提供了充足的人力,湖廣雖然條件比河南稍好,但壓迫同樣嚴重,流寇的到來破壞了生産生活的基礎,制造了更多走投無路的流民,流寇的總體實力在不斷增強。
崇祯七年年中的時候,總督五省兵馬的陳奇瑜定下四面圍剿的策略,此時朝廷威望猶在,明軍的執行還算得力,幾番攻擊之後,最大的一股農民軍進了車廂峽,其中包括張獻忠、李自成、張妙手等人。
明軍和地方的民勇堵住了出口,流寇缺衣少食兵甲破敗,明軍隻需要圍困就能消滅這股流寇主力。跟前年渑池橫渡黃河一樣,張獻忠等人故伎重演,給明軍各級軍官行賄,表示願意投降。陳奇瑜在陝西與流寇交戰多年,少有敗績,從延綏巡撫升上了五省總督,頭腦其實是非常精明的,假投降的把戲也看過無數次,但這一次他沒有經住手下将官的說項,同意接收流寇投降。
他的奏疏到了朝廷後,梁廷棟堅決反對,力主盡滅該股悍敵,流民雖多,但流寇中的骨幹卻是不多的,隻要消滅了這股主力,就是對流寇實力的最大打擊。
但崇祯善變的性格再次左右了局勢”朝中有官員提議收編流寇,其中的關鍵卻是登州鎮,登州團練加總兵銜祝代春帶着數千大軍進入了武昌附近,言稱有流寇要攻打武昌,便停下不走了,陳奇瑜調動也不予理睬,已經被陳奇瑜參了數次,不過最後都成了。水官司,崇祯親自批準了招撫,安置地方在陝西和襄陽。
車廂峽(注1)隻有進口沒有出口,陳奇瑜堵死出口,最後七八萬流寇活着出來三萬四千人,出漢中之前老老實實,出了漢中棧道之後,立即重新扯旗造反,把那些招撫官一股腦都殺了。
流寇再次逃出生天,這些骨幹迅速轉移,往攻甘肅平涼、慶陽等地,一路夾裹大批流民,聲勢迅速恢複,崇祯自己批準的議和,開始沒好意思處理陳奇瑜,後來有言官咬住陳奇瑜不放,最後不得不論罪下獄。
去年年底的時候,洪承疇取代了陳奇瑜的位置,加兵部尚書銜總督五省軍務,但他還未上任,還不等他部署,西甯就發生兵變,洪承疇隻得匆匆去〖鎮〗壓,等到他回來的時候,各股流寇已經逃出陝西,再次進入了河南。
去年流寇就在河南折騰了一年,很多地方秋糧顆粒無收。天災人禍之下河南饑民遍地,雖然有不少人往山東方向投奔登萊,但此時的消息傳遞不便,大部分農民聽都沒聽過登州鎮,等到流寇到來的時候,這些走投無路的人便自動成爲了流寇的一部分。
洪承疇此時從陝西追來,各地邊軍彙集,其中也包括山東的兵馬。原本還有個登州鎮可以調,但陳新在林縣和武昌這兩處落地生根,皇帝不敢再調登萊兵往河南腹地。好在建奴比較安生,北直隸的保定、真定、天津、通州各部可以抽調,加上山東标營和武德兵總共湊了一萬二千多,給山東巡撫徐從治加兵部侍郎銜,由他領着協剿。
朝廷不調登州兵,陳新在正月還上疏請戰,最後皇帝回了一道旨意,說登州鎮連番血戰,特旨養息,待回複元氣再行調遣。
官軍尚未齊聚的時候,流寇卻給了他們當頭一棒,時間比曆史上晚了兩個月,三月份陳新在籌劃春季攻勢的時候,張獻忠和李自成所部突然出現在中都鳳陽,鳳陽是朱元璋的老家,有祖墳在這裏,因爲怕修城壞了風水,所以這裏沒有城池,也沒強大的駐軍,就跟不設防一個樣。
張獻忠不但燒了當年朱重八出家的龍興寺,把朱元璋的祖墳也刨了,這是震動天下的大事,皇帝雷霆大怒,此事發生在南直隸北部,不歸洪承疇這個五省總督管轄,言官便盯上了梁廷棟這個兵部尚書,當時彈劾梁廷棟這個本兵的奏疏堆起人高,好在陳新正好發動春季攻勢,奪回了岫岩和鳳凰城,再次及時救了梁廷棟的官位。
皇帝催促急切,洪承疇匆忙陝西三邊精銳進入河南,結果還沒找到張獻忠這個罪魁,河南其它地方的流寇又入了陝西,滾雪球一般壯大,洪承疇又被迫重返陝西,跟在流寇屁股後面追擊。
陳新想想現在的中原形勢,在心裏搖搖頭,如果他自己是洪承疇,隻怕也是一個頭兩個大,官軍的數量永遠無法與源源不斷的流民相比,流寇通過流動破壞了大片地區,那裏的人開始可能會逃走,但已經失去了生存的根基,等到流寇再路過這裏的時候,幸存的人就隻能加入其中。當人的要求隻爲生存之時,可以把一個溫順的人變成野獸。
楊雲濃接話道:“此時看來,洪承疇一人管着五個省,怕是顧不過來,若是要安置王廷試,可在五省之中劃出二三省,加上一個剛剛遭兵的南直隸,便又是一個總督,要是打個敗仗,便可以直接論罪去職。是以王廷試如今也頗爲着急,他自己的人在京師各處走動,情報局轉來的消息說,王廷試甯可辭官,不願再去趟中原的渾水。”
陳新笑道:“那本官倒希望他留在登萊此人也算對我登州鎮關照有加,保他一家平安還是可以的。”
陳新說完看着楊雲濃道:“還是原來的話,外務司可以暗地幫忙讓王廷試留下,但不可留下痕迹。最主要的仍是我登州鎮的利益,萬一皇帝鐵了心調走王廷試,你們就打聽清楚新任巡撫人選,若是其中有仇視登州的,讓張大會在京師想法,挖出那人的龌龊事情找禦史彈劾不要讓仇視咱們的人上任。”
楊雲濃低聲道:“屬下還有一提議,拿到其人把柄時,可以先上門告知那人若是他願妥協,讓其上任反對我登州有益,朝廷亦難以察覺。”
陳新低頭想想後笑道:“這法子更好,楊司長是動了心思的。外務司做事就該如此你死我活是軍隊作風,妥協和交換才是外務司該有的風格。”
楊雲濃連忙謙虛了幾句,陳新又叮囑幾句後,讓楊雲濃離開,等到楊雲濃出門後,陳新才對旁邊的劉破軍道:“破軍你方才聽了,如今朝廷對我登州多有提防,即便本官想去打流寇也不行,但本官也頗爲擔心流寇破壞地區太廣,會損害整個大明的民生和商品流通,影響到登州商品的輸出。軍令司不可放松對流寇的策略制定。”
劉破軍依然是軍令司司長,軍令司掌管着登州鎮的作戰調動,屬于排在第一位的部門,經過這些年的曆練後,陳新也在讓他多接觸政治方面的事情,作爲軍中的高級作戰指揮官,完全不懂政治是不行的。
劉破軍經曆了郁悶的登州之戰,背了一次黑鍋,後來被陳新給機會再次起用,參加了遼南所有的戰役,特别是陳新放手讓他指揮旅順防禦戰,讓他的自信心和權威感都樹立起來,多次曆練下來,心理素質已經遠超登州之變時。
此時聽了陳新的說話,劉破軍馬上道:“流寇之軍,強在其往來不定,行動難以預先判斷,流寇之勢則強在流民遍地,殺之不絕。若要消滅流寇,根本在解決流民生計,此事屬下不懂,若是剿滅而論,軍令司認爲首要應控制其流動,應在幾處要點駐軍,派駐機動性強的輕步兵,輔以騎兵和龍騎兵,阻截其流動,然後緩慢壓縮其活動地區。而非是如今這般追着流寇屁股打,那樣流寇隻會在不停的流動和作戰中越打越強。”
陳新點頭道:“說得有理,說說你認爲的重要地方。”
劉破軍指了一下陳新身後的地圖“屬下認爲第一要緊之處爲河南南陽,此地爲連通陝西、河南、湖廣的要地,土地肥沃人口衆多,有多條水系貫穿南北,沿河流往南皆入漢水,順漢水可直入湖廣;往西有官道通往潼關,是最便利前往陝西的道路,往東是河南平野之地,可稱三省鎖鑰,若在此地部署重兵,便斷了流寇随意在三省縱橫的樞紐。”
陳新轉頭看了一眼南陽,那地方在後世被稱爲中原旋轉門,确實如劉破軍所說,在對流寇的作戰中是最要緊的地方。
不過他搖搖頭道:“南陽自去歲以來,已經殘破非常,當地無法屯糧,又如何部署得重兵。”
流寇那種無序的毀滅性在無意中已經達到了破壞官軍後勤的作用,陳新站起來走到地圖前指着南陽道:“此地雖要緊,但乃四戰之地,又無險可守,流寇往來如梭,可駐兵而不可爲根基,是以本官讓祝代春直下武昌,武昌有長江爲憑,流寇無任何水師,武昌無糧草之虞,以武昌爲根基建立屯堡體系,往北順漢水發展,順着襄陽貫穿湖廣後,才是駐大軍于南陽之時。”
劉破軍恭敬的道:“屬下要說的第二個就是襄陽,然後是陝西西安。。。”
等到劉破軍說完後,陳新看看地圖上的标注,很多地方已經變成了荒土,他微微搖頭道:“流寇破壞性太強,以我們如今的實力,敗之易滅之難,若是跟着他們屁股打,可能最後拖不下去的是咱們,在本官看來,滅流寇比破遼東還難上幾分,非得咱們投入所有力量多頭并舉才行。眼下卻還有建奴要打,本官投入不了那許多力量。”
劉破軍低聲道:“朝廷亦不會再從登州調兵,隻能靠林縣和湖廣兩處擴張。”
陳新在地圖上拍了兩下,沒有再繼續說對流寇的戰略,登州面對的形勢愈加複雜,天下的力量中,軍事上需要應對的就有後金、遼鎮、各路流寇、朝廷邊軍,地方上還有各種地方武裝和土匪,政治上面對的對手就更多。這些力量裏面,往往又有各種利益牽絆,時敵時友,有時陳新也難以确定哪種利益更大。
後金形勢堪憂,但軍隊主力仍在,而且對陳新來說,皇太極的政治能力也是一個重要隐患,他擔心後金随時可能重新壯大,所以對後金作戰仍是登州首要的任務,直到将後金打趴下;而流寇的破壞性不亞于後金入口,他們禍害的面積更加廣闊,已經從火頭變成了燎原大火,陳新最擔憂他們把湖廣徹底破壞,湖廣作爲大明産糧最多的地區,一旦失去生産,将真正引起全國物價飛漲,對登州未必是好事情,所以他堅持将一支主力營放到了武昌。
陳新稍稍走神一會才轉頭道:“劉大人怎麽還沒來?”
“方才大人與楊副司長說話時衛兵來回話了,說是去了鳌山衛,那裏開第一次屯堡法庭,劉大人去了觀看,今日剛走不久。”
陳新聽完笑笑道:“法庭?這麽快就搞起來了,左右無事,本官也去聽聽。
你先和李東華去平度,檢查新營擴軍,本官随後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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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車廂峽具體地址沒有定論,顧誠認爲在漢中棧道附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