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登州後陣的後金兵從兩側樹林繞過陣地,也加入了逃竄的行列,第一隊登州兵很快到達陣地,眼前血腥的戰場讓他們全部震驚在當場。
最先到達的是第二千總部千總劉躍,他指揮兩個連穿過陣地追擊後金軍,他自己放慢速度,來到了站在原處的朱馮面前。
劉躍是文登山民,崇祯二年的兵,參加了登州鎮大多數戰役,他見過不少的屍山血海,但也從來沒見過這麽慘烈的戰場。
地雷炮爆炸的彈坑還在冒着縷縷白煙,小小的半圓形陣地上堆滿了屍體,胸牆位置的屍體成了一個斜坡,踩着可以直接跨過胸牆。一些傷兵在屍體堆中蠕動着,發出一些低沉的呻吟聲。劉躍踩着屍體跳入陣地,裏面鋪滿了紅色,有紅色的軍裝,也有紅色的血液。
許多屍體還保持着戰鬥時候的姿勢,劉躍面前的一個士兵就死死抱着一個後金兵,口中銜着一隻耳朵,他的後背被一支折斷的長矛刺透,這支長矛将他身下的後金兵也一起殺死了。
劉躍擡眼看時,一面紅旗出現在他面前,上面有十多個破洞,但那個張牙舞爪的飛虎還在。旗杆附近圍着二三十個登州兵,很多人還需要互相攙扶,四百六十名登州兵能站着的不到五十人。
一個滿臉血污的人搖搖晃晃的站在不遠處,劉躍從他的軍服确認是個登州軍官,但标記已經完全看不清楚,他疾步走到那人面前,終于辨認出來是第一部的千總官朱馮。
朱馮軟軟的就要倒下劉躍連忙扶着他,劉躍見朱馮眼神呆滞,飛快的叫過醫護兵自己又摸出椰瓢給朱馮喂水。
“朱千總!朱千總!”劉躍連勝喊着,朱馮一直沒有答話。
鍾老四的大嗓門傳來,“劉躍誰讓你停在這裏,立即帶隊攻擊對面的建奴!”
鍾老四大步走到面前,一眼看到朱馮,大喝一聲對朱馮道:“朱千總你真他娘能耐,老子原本還覺着你太年少,今日你讓老子刮目相看了以後誰敢不服咱們近衛第二營,趙宣呢?”
“鍾大人!”朱馮突然醒過來一般盯着鍾老四,“趙訓導官死了。”
“趙訓導官。。。”鍾老四看着渾身浴血的朱馮停頓了一下,周圍聽到的參謀和士兵都停止下來。
好半響後,鍾老四才打破沉默對劉躍開口道:“你繼續帶隊追擊!第四連沿大路攻擊,即墨的王司長,你們負責清剿路旁林地,掩護燧發槍兵的側翼,擊潰建奴後。一直咬着他們的尾巴追到你們跑不動爲止。建奴氣勢被奪損失慘重,他們已經不堪一戰,你給老子拿出速度、速度截斷他們撤離的道路,凡逃入林中的一律不去追擊,主力一直沿大道攻擊前進,我要你至少占領灑馬吉堡截斷那些甲兵的主要退路,他們會餓死在山裏面。”
劉躍和即墨的司長對鍾老四行禮後離開,鍾老四随即叫過周少兒,“帶第二連跟在第三連背後,擔任預備隊,若是攻擊順利,你負責占據草河堡,那些建奴沒有糧草,隻能翻山回遼中,他們雖是獵人,但不是野人,未必能活下來多少,把第一連留在這裏,幫助一下第一總的兄弟們。”
等到給周少兒布置完畢,鍾老四才對朱馮道:“帶俺去看看兄弟們。。。還有趙宣。”
。。。。。。
濟爾哈朗大聲的對皇太極道:“大汗,大汗快走吧,登州兵過來了。”
皇太極卻沒有什麽反應,濟爾哈朗滿頭的汗水,眼看着一隊登州兵已經從方才的陣地出來,同樣是一面紅底的飛虎骷髅旗,速度非常之快,許多逃避不及的甲兵被他們排槍擊斃。剛才參與進攻的甲兵和包衣都在亡命逃竄,後金兵久攻不下損失慘重,士氣已經極爲低落,對方的生力軍以嚴整陣容突然出現在戰場,此時後金軍已經不可能與其正面對抗,形勢十分危急。
皇太極在進攻前就讓濟爾哈朗準備了部分巴牙喇防禦,這些精銳慣于單兵作戰,此時離開了大路讓敗兵通過,可以在樹林邊利用弓箭的高射速阻擊登州兵。雖然還有預備,但濟爾哈朗心中依然惶恐,今日一戰他已經喪膽,在這個士氣盡喪的時候,他相信那些巴牙喇實際上也人心惶惶,對于擔任押後掩護的人來說,沒有士氣是緻命的。
皇太極還在出神的看着對面陣地上那杆插着的軍旗,那頭飛虎在風中舞動,仿佛在嘲笑後金兵一般。
“大汗,快走吧,登州兵馬上要來了。”
皇太極盯着軍旗輕輕開口道:“爲何,爲何。”
濟爾哈朗沒有心思去思索,趕緊對後面的索尼揮手,這個近臣也猶豫了一下,終于找來幾個巴牙喇哨兵上去拖着皇太極走。
潰退的敗兵們從汗旗邊經過,甚至沒人留意到後金的大汗就在這裏,他們丢棄了铠甲和重兵器,飛快的跑到後面拴馬的地方,胡亂搶了一匹就跑。
皇太極上了大道後,濟爾哈朗領兵斷後,防止那些亂兵沖撞。在一群葛布什賢超哈的護衛下,皇太極有些恍惚的被推上了馬,索尼拖着他的缰繩跑動起來,後陣轉彎過後,皇太極的眼神慢慢凝聚起來,那裏還有近千待命的騎馬甲兵站在路邊,此時見到敗兵後隊列中亂哄哄的,有馬上崩潰的可能。
“打起汗旗。”皇太極突然道。
索尼連忙叫旗手豎旗,皇太極緩緩策馬從隊列前經過,從容的打量着隊列,騷動的隊列頓時平複下來,這一千多人是正黃旗的人馬,皇太極的權威是不容置疑的。
皇太極從隊列旁策馬跑過,各級牛錄章京、撥什庫控制住甲兵,跟在皇太極的馬後緩緩撤離,濟爾哈朗繼續帶兵斷後,防止潰兵沖擊隊列。
後方排槍聲音不絕,後金騎兵們慢慢加速,往着草河堡快速撤離。
。。。
“哇”一聲,彭雲飛趴在胸牆上大口大口的吐起來。
唐玮連忙給他遞過去一個椰瓢,彭雲飛往嘴裏灌了幾口水,才感覺好了一點。在他們的周圍,幸存的登州士兵都靠在胸牆上休息,第一連的士兵們小心的照顧着他們。
戰場上殘肢肉塊橫飛,彭雲飛還是第一次上戰場,這完全改變了他以前對戰争的想象。唐玮則看過多次了,在林縣的洹河邊他第一次見識大規模的陣戰,後來又清理了戰場,對戰場氣氛是接觸過的,從這點上他可以算作是老兵。
但今天這個戰場的殘酷讓唐玮沒有想到,以前都是登州鎮壓着别人打,今天是被數倍的敵人圍攻,四百六十人隻剩下了零頭,還能站着的近五十人中,還有三十多人帶傷,完全沒有傷的隻有十多個人。
唐玮所在的第二總第一連被留在這個陣地上,既是作爲支撐點,也要幫助救護傷兵,各種血腥的場面讓他心中頗爲震撼。
上一次的伏路軍經曆,讓唐玮對這些少年兵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平時接觸的時候,就感覺他們十分狂熱,連踢球也是幾乎天天打架,唐玮當時還認爲這些少年兵是不知天高地厚,現在看到這樣的場面,已經改變了他的看法,兇名赫赫的建奴在他們面前狼狽逃竄。
唐玮從自己的背包中摸出幾塊珍藏的冰糖,一一分給身邊的幾個傷兵,一個傷兵還朝着唐玮笑了一下。彭雲飛揉揉胸口,感覺好了一些,他喘了幾口氣後,拉了一下唐玮的衣服低聲道:“看到排長在那裏幹嘛?”
唐玮看了一眼陣地中間,隻見劉柳蹲在地上,小心的尋找着什麽東西,唐玮偏頭過去對彭雲飛耳語道:“訓導官趙宣大人陣亡了,聽說是最後的時候引燃炮藥與建奴同歸于盡的,身子炸爛了,劉柳在幫他把身子收齊了。”
“趙大人陣亡了?”彭雲飛驚訝的看着唐玮,看到唐玮肯定的點頭後,彭雲飛閉閉眼道,“前天去通遠堡的路上,他還跟俺拉話來着,還拍了俺的肩膀,說俺是個将軍的料。可惜了,趙大人是個好人。”
唐玮搖頭歎道:“趙宣是好人,劉柳最敬重趙大人了,俺聽他說過,他還是旅順的軍戶的時候,跟着大軍去打金州,那時候穿一件破衣服,從來沒人願意搭理他們,是趙大人把自己的一件新衣服給他了,還把他當兄弟,他說他一輩子都感激趙大人,結果現在趙大人炸成這樣。。。鍾大人必須要去草河堡那邊,劉柳自己把這事接了。”
彭雲飛眼睛有點發紅,那邊的劉柳趴在地上,專注得如同埋設地雷炮一般。
唐玮低聲歎口氣,謝飛從旁邊湊過來道:“胖子,若是當時調的是咱們第二總,就是咱們第一連上,就該咱們打這一仗了。”唐玮心頭抖了一下,父母的身影在眼前一晃,唐玮趕緊拍拍腦袋,讓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謝飛低聲說道:“胖子,看這些少年兵狠的,老子心裏七上八落的。咱們都不是當兵的料,這一仗打完能活着的話,你就年底清退吧。關小妹現在是大戶人家,不是咱們這樣的尋常人家能想的,老老實實回家娶媳婦,以後咱幾個兄弟合夥做些小買賣,現在做啥不賺銀子呢,日子一樣舒坦。況且你家就你一個,你爹娘還等着你養呢。”
唐玮偏着頭無神的想了一會,最後低低的嗯了一聲,兩人說話很小聲,旁邊的人都沒有聽到,休息完畢的彭雲飛搓搓手,往中間走去道:“黃善都去幫排長了,你們去不去。”
唐玮在原地站着,過了一會才轉身道:“俺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