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戰場上的喊殺聲逐漸停止,登州鎮連續兩次攻擊側翼,讓後金兵的兩翼土牆一度失守,原本看熱鬧的兩黃旗不得不出兵牽制,也遭遇了火炮的打擊,後金兵付出慘重代價,才穩定了戰場态勢,站穩腳跟的後金兵用土袋建起臨時胸牆,呈弧形保護兩翼。////**後金土牆後火光熊熊,成千上萬的包衣身影在盾車牆後面忙碌,挖掘着奪炮的壕溝,并把那道土牆加高,監工的後金餘丁動辄斬殺,不斷有體力不支的包衣倒下,然後被餘丁們斬首,腦袋被挑在高高的木杆上示衆,逼迫這些疲憊不堪的包衣們不得停止。明軍第一線的堠台居高臨下,不時用弗朗機和火槍射擊,攻擊那些不慎暴露的後金兵。西官山上的紅夷炮斷斷續續的發射,他們的額射程基本覆蓋了西官山至旅順南城的範圍,自開戰以來,這些鐵炮各自發射了近兩百發炮彈,達到使用壽命的三成。土牆内的登州軍大多就地休息,絡繹不絕的輔兵在運送補給,少量的小組在土牆外活動,提防後金兵夜襲。陳新和劉破軍依然在北牆,面前建奴的土牆基本成形,他們暴虐的壓迫産生很高的效率,土牆正在不斷增高,他們的土牆也不完全封閉,留有很多的缺口,以方便軍隊出擊。“大人,看樣子他們想增加到比我們的土城還高。”陳新淡淡道:“但他們高不過堠台,隻要堠台完備,他們就無法取得地利。”劉破軍也道:“周圍高點都在我們手上,西官山的威脅始終都在,無論他們如何修建土牆,也無法擋住西官山的炮擊。駐守土牆的士兵無一刻不在威脅之下,屬下已經抽調三門六磅紅夷炮加強西官山。”“做得很好,西官山不必強調強度,保持持續的打擊,讓他們精神緊張。本官會繼續向兵部要六磅炮,當年廣東福建那一批近百門小紅夷炮,應當還能調來不少。”劉破軍答應了,他沉默了一會對陳新道:“屬下想請大人在水城總制全局。。。”“你被建奴的決心吓住了?”“沒有,屬下不怕建奴。也不怕死,屬下是遼東人,天啓年遼東失陷,屬下流落登州,被楊國棟抓去當勞役。後來是大人救了小人的命,小人今日能統領上萬大軍包圍遼東最後一塊土,死亦無憾,此次建奴決心堅定,登州可以沒有屬下,但不能沒有大人。”劉破軍說完就要跪下來,陳新一把扶住他。“軍中無跪禮,我知道你擔心建奴土牆高圍,我軍對射的傷亡會增加,不過我堅信他們打不下來旅順。因爲他們是不同于建奴的軍隊,他們是爲自己作戰,就如同你一樣。”劉破軍低着頭不語,陳新知道他擔心什麽。實際上他自己心中也有些顧慮,後金以土牆對土牆。完全發揮了人力的優勢,登州鎮不可能跟他們比誰的土牆高。“破軍你記住,無論他們土牆多高,建奴終歸是要想打過來,那他們躲不過壕溝,你應該對你親自督建的防線有信心,你現在要穩住心态完善防禦,而不是擔憂我的安危。比戰術更重要的是意志,将爲軍膽,你以前一直做贊化的職務,要成爲真正的将軍,堅定的意志比靈光一閃更重要,你唯一比朱國斌、鄭三虎他們差的,也就是這一點。”劉破軍躬身道:“屬下受教。”“夜間有什麽其他安排?”“戰鬥工兵連突擊中路。”“如何火力掩護?”“試制的飛彪铳(見作品相關)四門,歸屬戰鬥工兵連直轄,屬下準備集中在一處,突擊中路鑲黃旗。”陳新轉頭看着劉破軍,“詳細點。”“午時末刻出擊,全線炮擊和佯攻牽制建奴,戰鬥工兵連三百五十人,配屬三個分遣隊,輔兵一百人,共四百五十人,預備投擲瓷蒺藜六百顆,小型震天雷一百顆。快打快走,由近衛營第一司負責接應。”“修改一點,增加三個分遣隊,如果戰鬥工兵連的突襲效果不錯,就擴大攻擊範圍,務必重創敵中路,尤其争取摧毀那幾門小銅炮。建奴八旗體制各有歸屬,兵爲将有,要打就要打痛一股,餘者自然膽寒,其氣勢被奪,無論何法也難以戰勝我登州鎮。”。。。。。。戰事稍平,陳新回到北牆下的駐地,代正剛、朱國斌、鄭三虎都按時趕來報到,總結今日戰況,并安排夜間和明日的主要行動。第一天的戰果讓他滿意,後金大概付出了兩千多包衣的代價,以後金的治療能力,那些傷員是無法救活的,這些人力對後金也是極爲重要的,除了這個最主要的損失,大概還有數百蒙古人和四百以上的真滿洲,登州的火力優勢十分明顯。登州的人員傷亡三百餘人,陣亡的隻有一百,交換比達到了十比一,皇太極堅持不了多久,後面後金兵土牆成形後,将會有一個對峙期,作戰的重心将轉換爲壕溝拉鋸,從整個遼南戰場來說,還有一場交通線的破襲戰。陳新早已做好準備,沙船将會運載小分隊登陸複州金州之間,這些分隊由山地步兵試驗連和特勤隊組成,他們會在蓋州至金州之間的廣大地域活動。這數百人将牽制後金兵數千的兵力,會讓皇太極握襟見肘。劉破軍以軍令司司長的角色部署了夜襲行動,陳新實際希望在各營增加參謀長的職位,第五營已經有了嘗試。劉破軍以前是他的副官,學習能力比那些元老強得多,忠誠也沒有問題,是陳新重點培養的對象,這次旅順之戰也是乘機加強他的權威,讓軍令司的作用更強。劉破軍布置完畢後,陳新叮囑道:“後金兵修築土牆是爲了獲得掩護,就近集結兵力。以後的戰鬥會随時爆發,每日任何時候都有危險,大家要調配好士兵的輪休,發揮防禦優勢養精蓄銳,各位自己也要注意利用時間休息,不會休息的将軍不是好将軍。”。。。子時過後,後金陣線依然沒有消停,包衣們依然在忙碌,土牆上不時飛出一根根的火把。遠遠的落在坑洞區,觀察是否有明軍的夜襲。登州陣線則一片安靜,偶爾有一聲槍響,不等後金兵反擊就消失不見。陳新根本沒有睡着,雖然他也十分疲憊。但腦袋中時刻想着是否有什麽遺漏,該如何跟朝廷叫苦,如何把青州得到手中,如何發展河南的基地,如何應付金州的丢失,如何保護朱國斌,如何擴展登州的土地。。。他要應付的遠遠不是眼前的後金。但後金無疑是最重要的,雖然陳新告訴劉破軍要堅定心志,但他自己也有些擔憂,如果後金真的拼命。他們并不是沒有機會。“等明日第一營的千總部到了,防守會更穩固。”陳新默默的想着。這時帳外海狗子在低聲說話,“大人!”陳新躺着回道:“是不是夜襲時間要到了。”“是,大人是否要去城頭督陣。”陳新立即坐起。疲憊不翼而飛,他是和衣睡覺。抓起帽子把鞓帶一捆就到了帳門,然後從門口的木架上取了匕首和短铳,插進鞓帶的對應位置就出門。海狗子一看陳新的樣子忙道:“大人,铠甲還沒穿。”陳新領頭就往城頭走,“穿什麽铠甲,老子在旅順城頭,建奴弓箭火槍都射不過來,火炮又擋不住,就這樣。”海狗子抓抓腦袋,想明白後跟在後面上了城牆。晚上正好多雲,星月無光,城牆上沒有點燈籠,借着其他各處的火光,陳新好不容易尋到劉破軍的位置,那裏聚集了中軍的鼓号手,還有兩門變令炮和兩個放煙花的木具。陳新到劉破軍旁邊問道:“攻擊的部隊到位沒有?”“還沒有,先頭工兵在拆除地雷引火器。”劉破軍指了一下位置。陳新用遠鏡看過去,黑沉沉的什麽都看不到。“子時初刻就有先頭工兵出發,都是當時在這個進攻區域埋設地雷炮的兵,他們要把那些燧發機取掉,剛剛才回報已經取完,現在離出發還有一刻鍾。”陳新點點頭,“集結位置在哪裏?”“就在北門内,靠西側一邊。”陳新從城樓内側探頭去看,到西側的集結點,那裏原來是第四營步兵千總部的營房,現在的營房前的空地上黑壓壓站滿人,他們正在整隊。這批戰鬥工兵大多是登州的礦工,大多身材強壯,礦工在這個時代是一個獨特的群體,頗爲類似纖夫,有一定的組織度,又長期處于艱苦的勞動環境,他們的意志普遍十分堅強,正是最好的兵源之一。借着營房門口的燈光,陳新能看到他們胸前挂着的喇叭槍,這種粗短的火铳一次能發射八顆鉛彈,從放射狀的槍口射出,有效殺傷距離隻有十五步,最适合用于夜戰和巷戰,在登城時也是利器,除了喇叭槍以外,戰鬥工兵每人帶兩個磁蒺藜,就是戚家軍用過的原始手雷,背上背着一把厚背腰刀,其中的伍長還有一把普通短槍。他們的這副打扮讓陳新想起抗戰的大刀隊,訓導官給他們簡短動員後,士兵們低聲吼叫,然後軍官領隊從城門出發。陳新目送着他們出城,模糊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中。。。。子時末刻,兩枚紅色的煙花從旅順北牆升起,安靜的旅順土牆防線如同火山爆發,所有的火炮和弗朗機同時開始轟擊,絢爛得如同節日的焰火。旅順全線響起噼噼啪啪的火槍射擊聲,四處火光閃耀。攻擊位置兩翼的旅順土牆後,從地面往斜上方爆出四團的宏大火焰,發出天崩地裂般的轟鳴,那是戰鬥工兵連直屬的飛彪铳,原始的臼炮,由工坊按陳新買回的《兵錄-西洋火攻神器說》仿制,空徑高達兩尺,炮身約八尺。發射打磨過的大型石彈,炮身半埋于土中,這種鐵炮炮壁厚重鑄造艱難,登州鎮合計就這幾門,是攻城利器,缺點是射速低下,精度同樣低下,粗糙打磨的石彈飛行極不規則,劉破軍擔心他們會飛到突擊隊頭上。也不敢用它直接支援,而是朝攻擊位置的兩翼發射,擾亂兩翼敵軍,讓他們無暇增援。各處的後金軍都在慌張的布防,突然爆發的轟鳴讓他們無法判斷登州鎮的意圖。黑暗更讓他們不适應。攻擊位置距離後金土牆三十步的地方,躍起成群的身影,身後亮起一串火把,陳新從遠鏡中看到戰鬥工兵迅速的突進,土牆上出現一批後金弓手,後金的土牆尚不完善,他們無法在斜坡上借力射箭。隻能冒險站上坡頂,後方掩護的分遣隊排槍齊射,将第一批弓手大部打翻。手執短火炬的工兵借着這一輪火槍掩護,沖到後金的土牆下。将手中的瓷蒺藜點燃,一排排的原始手雷抛入土牆後,裏面一陣驚叫,頃刻後土牆後火光連片。全身如刺猬般的磁蒺藜分裂爲大大小小的磁片,橫掃土牆背面。明軍的攻擊位置有三個缺口。工兵朝那裏扔出了密集的磁蒺藜,然後是一批火把,乘着爆炸後的混亂從通道一擁而入,喇叭槍的爆響連連響起,後面的工兵一路跟着進入,往後金兵密集處投放瓷蒺藜,然後是分遣隊,中路鑲黃旗的位置一片混戰,喇叭槍在這種近距離的夜戰中大展神威,迅猛的打擊造成了土牆後後金兵和包衣的崩潰,工兵迅速順着土牆朝兩翼沖擊,喇叭槍發射完就揮舞大刀,與抵抗的建奴血戰厮殺,分遣隊則朝土牆後的縱深推進,打擊駐守那裏的烏真超哈,他們攻擊勇猛,射擊完不裝填彈藥,直接用刺刀沖擊烏真超哈,這些奴隸兵在夜戰中不堪一擊,他們猝不及防下連火繩都無法點燃,短短時間就被打散,黑夜中自相踐踏死傷無數。陳新在旅順城頭看着那邊閃動的火光,耳中聽着後金兵的慘叫,精神竟然放松下來,槍炮聲竟然如此悅耳,戰争在此刻似乎是一種享受。。。。夜襲持續了一刻鍾,後金兵總算明确了方向,調動了人馬反撲中路,戰鬥工兵連順利摧毀了兩門山寨野戰炮,不等後金反撲到來,就和分遣隊一起退出土牆,匆忙中還砍走近百顆腦袋,能找到的己方傷員也都帶走。這次攻擊如疾風暴雨一般,充分利用後金軍土牆防禦不完善的缺點,給與阿巴泰的鑲黃旗人馬緻命一擊,駐守的後金兵被驚擾了一夜,精神高度緊張,第二日都沒有發動有效攻勢。陳新看完攻擊後,莫名的壓力頓消,劉破軍也突然感覺信心無比堅定,似乎連登州鎮自己也是剛剛認清自己的戰力。陳新連夜巡視負傷的士兵,一直興奮到天亮,然後神态從容的接見了昨晚夜襲的戰鬥工兵和分遣隊,這些淳樸的士兵滿身血污泥土,但士氣如虹。一次夜襲或許隻殺傷了數百人,但帶來的精神鼓舞遠遠超過那些殺傷。陳新折騰了半個上午才回帳休息,倒床上就入睡,待陳新被副官叫醒時,登州調來的第一營第一總已經到達,随隊來的還有黃思德和聶洪。他紅着眼睛起床,先叫來黃思德,布置旅順戰役的宣傳。黃思德照例一通不着邊際的馬屁,然後遞過來一份文書,“大人,這是訓導司和宣教局的旅順會戰宣傳方案,已在執行。”陳新疲倦的接過來,“思德你簡要說說。”“這次宣傳,在内用評書、演出隊、宣教官鼓動,軍報爲輔,對外則軍報爲主,軍報中加了不少演義小說連載,在各處頗受歡迎,屬下在登萊各處免費派送,各處港口亦是,各個港口進貨商家甚多,那些水手夥計不識字,卻可免費領走,拿去各處卻能售賣賺錢,如此傳播很廣,定能将我登州鎮獨抗建奴的功績傳遍大明,振奮天下百姓的軍心民心,建立我登州鎮無敵之形象。”“做得很好,這是另外一條戰線,一點印刷費不會虧本,如今登州各地如何?”“群情激奮,職業校的學生都要求參軍來旅順效力,連那些屯堡識字班的人也是如此。唯有。。。唯有那文登大學堂,還有各種其他聲音。”“哦,什麽聲音?”“有人說制器亦是爲大軍出力,不能人人去打仗,總要有人來做軍備,這也算有些道理,偏生還有人說武夫便該打仗,除此别無它用。”陳新搖搖頭,“哪個派别的?”“理學系的。”“陳廷棟說的?”“不是,陳廷棟還與那些人打起來,他說那些人是斯文敗類。”陳新點點頭,“所以學理學的人裏面,不見得人人都糊塗,同一本書,能學出來百樣人,除書本本身之外,如何解讀那些模棱兩可的文字,才是根本。”“屬下覺得,應該把那些人驅逐出大學堂。”“不必,有點不同聲音無妨,隻要他們不上街撺掇百姓,在學堂中鬧鬧影響更小,那裏面的學生都有知識,辨别能力遠遠超過百姓。”黃思德掏出一份軍報,“大人,這是最新一期軍報,内容尚不完整,屬下這次來,也是要收集一些英勇事迹,另外便是,還缺一個頭條。”此時外邊的軍歌唱響,陳新突然道:“我來寫。”黃思德大喜過望,陳新很少自己動筆,因爲他文采實在一般。陳新提着筆,眼前閃過一個個曾經熟悉又陌生的淳樸面孔,大概是他每次戰後巡視軍營時所見的士兵,陳新不記得他們的名字,見到他們之時,很多都在彌留之際,心中依然保留着某種最質樸的願望。“陳大人一定會光複遼東。”是袁谷生說的。陳新臉上突然出現一點笑容,自己此刻,就該隻是一個軍人,不是政客,心中的那個結,似乎也解開了,他用毛筆飛快的寫起來。“國土,祖宗留于我輩之土地,生民斯土。遼東淪陷十載,人民爲建奴之奴婢,任之斬殺如豬狗,慘絕人寰。建奴猶觊觎于藩籬之外,懷狼子之心南望神州,至今遼東隻存旅順一塊土,故奴酋雖十萬之衆,新不敢言退。我登州鎮,以堂堂威武之師,守我祖宗之土,護我同胞之民,此天下煌煌正義,何敢惜命。山河破碎家國危亡之際,我輩軍人不爲之犧牲,誰爲之犧牲。。。”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