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進軍速度不快,每天才走三十裏。曹文诏攻克黎城後,掃蕩了黎城至涉縣之間的地區,并與太行山東側的盧象升、鄧玘建立了聯絡,雙方在太行山兩側齊頭并進,壓縮流寇的活動空間。
曹文诏南下之後,很快恢複了平順,幾天之間林縣的流寇已經超過四萬。雖然流寇增多了,但陳新也找到了盟友,鄧玘的川軍沿着山地從武安追來,盧象升則經磁縣防止流寇東竄,距離陳新隻有五十裏,同在林縣的還有左良玉。
陳新營地離林縣三十裏,這裏是一片低丘陵地區,處于林縣盆地的中間。洹水從盆地間流過,這條發源于太行隆慮山河流,給這片盆地帶來了寶貴的水源,著名的殷墟,就在洹水的安陽段岸邊。
洹河的水源再寶貴,在此時也毫無用處,沒有結寨的村落全部被攻破,人口被擄掠一空,有寨子的地方,倒有一些人在地裏耕種,不過也是驚弓之鳥,一看到有人接近,那些人便紛紛逃回寨子中,無論登州兵如何解釋,絕不賣一點東西給他們,也不給他們提供任何情報,隻要接近寨牆就扔石頭射箭。
陳新隻感覺如同敵後行軍一般,不但無法采購到東西,還到處都是敵意,那些百姓看起來對官軍和流寇的印象都不好。有一些田地種了莊稼,沒有到成熟季節,不過也被人破壞了。今年林縣剩下的百姓也注定很難熬。
盆地中除了登州兵,還有昌平兵,而盧象升就在後面,流寇由分散變爲集中,明軍也同樣如此,八大王依然沒有出現,林縣最強的是掃地王,其他的便是蠍子塊、上天猴、過天星、丫頭子,小股的則不計其數。他們對曹文诏怕得要命,對盧象升和陳新這夥人則沒有那種根深蒂固的懼怕。
河南巡撫玄默總算是聯系上了,他給了陳新一道命令,讓陳新這位太子少傅帶領太行以東的幾股兵馬,包括鄧玘、左良玉、張鳳儀幾支人馬,但沒有提到盧象升。這個任命也很适當,這批援剿官兵裏面隻有陳新是挂印總兵,又是太子少傅,其他人少有比他等級高的。
陳新接到任命後,才連連派人聯絡川兵和左良玉,此時的左良玉在林縣縣治東南方,他剛被掃地王暗算了一次,損失了二十多個家丁,他發現林縣流寇越來越多,立即轉爲深溝高壘堅守。
陳新的哨馬好不容易才尋到左良玉,接到陳新的命令後,他連忙在家丁的護衛下繞道趕來。
左良玉一身精良的山文甲,這種甲比鐵甲輕便,外形也很威武,是明末将官最喜歡的铠甲。他在路上遇到數股流寇馬兵。左良玉帶的家丁一人雙馬,順利躲過流寇攔截,到達了陳新駐地河順集。
河順集在林縣盆地的邊緣,縣城北偏東三十多裏,是林縣通往北直隸的重要通路,控制了此處,便能阻止流寇從東北方向流竄往北直隸。此處離涉縣過來的大道也隻有十多裏,随時可以襲擊那邊過來的流寇。
河順集正東方向有平緩的丘陵區,與安陽的長珍店相接,登州鎮前鋒則駐紮于屯頭,離河順集八裏。左良玉接近頭屯之後,周圍便出現許多登州哨騎,不同于登州兵的紅色,他們大多穿土黃色或綠色軍服。
給左良玉傳令的登州塘馬摸出一面背旗插到背後,哨馬過來問過便不再理會。越接近之後,周圍丘陵山頭上随處可見架梁馬,山腰處坐着成排的登州兵。
左良玉看了這個架勢,心中安穩下來,登州兵占據各處高地,流寇探馬絕對無法接近到十裏,大股的流寇一入二十裏以内就會被發現。他在四城之戰時看過文登營作戰,十分兇猛。後來又聽到陳新連連挫敗建奴,左良玉對登州鎮的戰力是很放心的,他在灤州和陳新配合過,不擔心陳新如同祖家軍那樣是逃跑将軍。
軍營中軍紀肅然,一切井井有條,周圍也沒有深溝高壘,顯現了登州鎮沒把幾萬流寇放在眼中。
在大帳前等待片刻後,左良玉被領了進去,見到了久違的登州總兵陳新。
“左将軍數年不見,如今名動中州,可喜可賀。”陳新打着哈哈走過來,絲毫沒有架子,左良玉卻不能如此,這畢竟是挂印将軍,是正兒八經的将軍,他連忙跪下給陳新見禮。
陳新扶起他,笑着道:“當年四城之戰時,左将軍和曹總兵聯手,多次野戰挫敗建奴企圖,将其困于豐潤以東,本官還記得當時薊州勤王軍裏面,談得最多的便是二位将軍。”
左良玉得了誇獎,心情自然很好,眼前這人可不是尋常将官,别人都不想打鞑子,這陳新就偏偏要去打,每次還能砍不少的鞑子頭。他在關甯軍裏面混過,知道鞑子的厲害,所以他從心底還是佩服陳新。
陳新樂呵呵的給他介紹了帳中其他的人,左良玉一一見過,聽到耿仲明兩個字的時候,他稍稍停頓了一下,似乎耿仲明的名号比祝代春等人出名得多。
幾人坐定之後,陳新跟左良玉說起對付林縣流寇的事情。
左良玉打流寇的時間更長,他對陳新恭敬的道:“大人,以登州鎮之強,擊潰流寇不難,但要在林縣圍住他們卻難,據下官在林縣多日查探,流賊人數已近四萬,他們在往縣治以南移動,不過走得很慢。據下官與他們打交道的經驗,他們移動如此緩慢,要麽是想引大人去攻他們,要麽就是等着其他流寇彙集。”
陳新摸着下巴,估計流寇也集中得差不多了,自己有五千兵,還有耿仲明和左良玉相助,擊敗流寇應該是可以的,後面還有個盧象升,不過他是文官,陳新擔心跟文官一起受制,到時軍功也不好分,便沒有聯絡盧象升出兵,他的位置現在林縣東部,能阻止流寇往漳德逃竄,也是有必要的。
“左将軍,眼下你的位置在南邊,我登州鎮在北,川軍的鄧玘總兵尚在途中,各股流寇皆在往縣城彙集,本官想給他們來一次痛擊,待我大軍将流寇大股擊潰,請左将軍在南面截殺,勿要讓他們逃去衛輝府。”
左良玉滿口答應,“請陳大人放心,末将一定攔截,隻是流寇勢大,末将擔心大人獨力難支,若大人不嫌棄,下官願領兵與大人會于一處。”
“不必,左将軍所處位置甚好,隻管留守原地,多派出探馬查探,守穩營寨,勿要讓流寇溜了空子。”
左良玉隻得道:“末将遵命,不過請大人也小心,這些流寇十分狡猾,追擊之時一定小心。”
。。。。。。
崇祯六年五月二十三日,登州鎮離開營盤,往林縣縣治而去,周圍有不少流寇馬兵出現,他們一路遠遠的關注着登州兵。确實如左良玉所說,他們在等登州鎮去攻擊他們。同時行動的,還有川兵一部,他們靠太行山行軍,防止有流寇再經漳水河谷往涉縣流竄。
中午的時候,登州第五營趕到洹河邊的渡口,流寇的馬兵布滿河岸,與登州哨騎隔河對峙。最近流寇彙集之後,他們加強了反哨騎作戰,登州鎮往日的偵查到此爲止。
陳新微微一數,光河岸邊都有上百的馬兵,手中有各式弓箭,很多人是赤膊,談不上裝備精良,但騎術都十分精湛。祝代春放出了哨馬,并加強了一個騎兵局支持,用來驅散那些流寇馬兵。但這些流寇這次頗爲頑強,而且後面山脊上出現了更多騎兵,尤其以西南方爲多,他們全力阻擋登州的哨騎。
“大人,這些流寇吸引咱們騎兵往西南方追擊,可能東南方丘陵有埋伏。”祝代春沉聲說道,“他們極力阻止我們的騎兵,是要我們派出步兵過河,好讓咱們不便撤退。”
陳新觀察了一番,對面全是連綿的丘陵,那些山地之間能隐藏許多軍隊,祝代春說的可能很大。
“那讓他們來試試,收回哨騎,讓鍾老四第二總先過河,第一總的重武器旗隊、近衛營炮隊加強給他們,讓他快些建立橋頭堡。”
第二總第一連很快開始過河,那些流賊馬兵試探了一下,被火槍打死幾名騎兵後,便往西南方退開,他們在那邊的山頭上策馬直立,阻止登州鎮的哨騎查探。
第二總過一個連便展開一個連,形成了一個堅固的橋頭堡。他們過河和列陣的速度飛快,列陣完畢後千總旗往前移動,整個千總部在鼓聲中前進了一段。空出了渡口後,第三總開始渡河,對面還沒有什麽動靜。
“祝營官你先行過河控制過河部隊,然後派哨騎查探,架梁馬占據山脊,一切按條例執行,若是有些草樹濃密之處不好查探,可以放火燒山。”
“是。”祝代春領着營參謀和親兵先行過河,陳新在河這邊督促後隊,第三總也開始渡河。
登州的騎兵一個沖擊,攻破了東南面的攔截線,十多匹哨馬越過那邊的山脊,迅速揮動着紅旗退回來,一路退回來的時候還吹着尖利的哨子。
“南岸有伏兵,人數在萬人以上。”旁邊的作戰參謀按哨馬的旗号對陳新彙報。
南岸的丘陵上冒出密密麻麻的人影,各個山口湧出潮水般的流寇,他們的衣服五花八門,如同斑斓的地毯從丘陵上傾瀉而下。他們伏兵被登州哨馬發現,隻能提前出動,主動往渡口進攻。
已經過河的第二總響起連綿的号聲,鍾老四的認旗不停揮動,向各個連隊分發命令。
“流寇還真敢來。”陳新嘀咕了一句,這樣的半渡而擊他都遇過一次了,還是在威海當百戶的時候。那時候有些怕,現在有強軍在手上,這種渡口狹窄地區的作戰他并不懼怕流寇,雖然流寇可以半渡而擊,但登州鎮的兩翼側後也能得到河流的保護,所以陳新堅持讓前軍渡河,吸引流寇來攻。
“大人,下官請先行渡河。”
陳新轉頭一看,耿仲明已騎馬來到身邊,不由微笑道:“耿将軍手癢了?”
耿仲明陪笑道:“如大人所說,好久沒殺過人,手癢得慌。這些鼠輩敢冒犯大人虎威,小人看了憋氣得緊,請大人準許小人帶家丁參戰。”
陳新想了一下,既然耿仲明有心掙表現,那也可以讓他參戰一下,順便給他加點軍功。
“待第三總過完,你領家丁過河到左翼後陣列隊。”
耿仲明學着登州鎮的士兵一樣敬個禮,然後打馬回去了。
陳新從馬上站起,舉起遠鏡看着戰場,漫山遍野的流寇仍在從埋伏的丘陵區出來,仿佛沒有盡頭一樣,他估計數量快接近兩萬,當然裏面老弱也有。
看起來流寇對這一戰期待已久。他們一貫的流竄,但尋着了機會就會集中力量反咬一口,而他們的這種集中往往沒有任何計劃,彼此碰到了就聯手幹一票,讓官軍根本無從預防。光是今年上半年,明軍就在流寇手上損失了陶希謙、趙效忠等四個遊擊以上的将官。
陳新雖面對上萬的流寇,卻沒有絲毫緊張,他的遠鏡掃視着對面山頭,掠過一個山頭後他趕緊移動回去,裏面一杆大旗,上面寫着“替天行道八大王”幾個黑色大字,旁邊一個則是蠍子塊的旗号。
陳新搖搖頭收起遠鏡,難怪流寇敢打,原來是八大王來了,太行山東面的流寇主力都在這裏了,這個方向的明軍前後堵截,流寇的活動空間受到擠壓,他們選擇在這裏打一仗,也不是亂選的。
“你們不敢打曹文诏,不敢打川軍,倒敢來打我登州鎮。八大王,今日就讓你記住一下,登州鎮也和曹文诏一樣不能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