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帶領的是近衛營第一千總部,近衛營與普通戰兵的區别是士兵的明盔上用白漆印着一個虎頭形狀,他們是鴛鴦陣編制,在适應不同作戰條件的靈活性上,遠勝過方陣兵,也是登州鎮将領運用最熟練的陣形,所以陳新在新編制中特别爲每個營都保留了一個千總部,這樣單個營作戰時,能具有更大的靈活性。
如今的登州鎮人口基數大增,今年會超過三十萬,以山東流民最多,也有部分的河南和北直隸流民慕名而來,北地練過武的人不少,動員司在預備軍中會單獨挑選有基礎的士兵,作爲鴛鴦陣的預備兵訓練,熟練教官和标準化的操典使得補充時間大大減少,登州體系的威力正在慢慢顯現。
“大人,騎營這次損失有些大了。”盧傳宗在旁邊聽了戰報,在腦中回想了一下,“七百人損失七十多,已是傷了元氣。”
陳新點點頭,“一成的傷亡了,不過建奴損失更大,隻要士氣無虞,後面也好打。”
盧傳宗也同意道:“其中說确定有二三十白甲,這些人死一個得好多年才補得上,現在有咱們在遼南,屬下看他們未必能補得上。”
此時後面步兵開始加速,陳新稍稍提高馬速,領着衛隊往前拉出距離,以免影響後面行軍,他走出一段後對盧傳宗随口道:“是不是也手癢了?”
“是,大人,去年身彌島之後,老的第一千總部就沒打過硬仗,這次整編也調亂了些,屬下也想有機會能來遼南領兵打一仗,磨砺一下人馬,日後好爲大人多多效勞。”
陳新知道盧傳宗是覺得有些冷遇,準備表一下忠心。這次他帶着盧傳宗一起來遼南,是因爲近衛營主力都調走了,他對盧傳宗略有些不放心,專門帶在身邊控制。
實際上他很清楚,現在各營有參謀、士官長、副營官、訓導官、軍法官,主官的權力已經很小,士兵的家眷和資産又在民政控制之下,經過這次整編,原來的老下屬來了一次大變動,沒有人還有獨自拉山頭的機會。
隻要登萊的大勢沒有問題,那麽就不會有任何人跟着造反,隻是對陳新來說,維護團隊的穩定是最重要的,盧傳宗隻是稍有動搖,并沒有什麽出格的行爲,不适合徹底打入冷宮,他也想借這次出征遼南給盧傳宗一個機會。
此時他聽了微微笑道:“打仗有機會,傳宗你現在該有兩個公子了吧?”
盧傳宗降低聲音道:“難得大人記得,确實是兩個,還有兩個閨女,小妾肚子裏面還有一個,不知是男是女。”
陳新哈哈一笑,“都這許多子女了,如今日子比原來好過了,但登州物價房價亦貴,你每月月饷可夠用?不夠隻管來和本官說。”
“大人說笑了,您知道我那宅子沒花錢,就是從滅門大戶那裏搶來的,每月開銷用不了多少。”
“年底便好了,今年已過一半,你在四海商社有一千兩股份,今年分紅至少兩三百兩。”
盧傳宗擡頭驚訝道:“這麽多?”
陳新看着前方的山影,淡淡說道:“這是商業的力量,但所有商業都必須有農業和武力作爲保障,否則銀子最後都是别人的。”
盧傳宗澀澀道:“屬下不懂這些,總之大人怎麽說,屬下就怎麽做。銀子屬下夠用了,大人您的宅院用度十分節儉,小人都是知道的,亦不會去與人比較這些用度,如今連青樓都去得少了。”
陳新微笑道:“不需刻意節省,銀子就是用來花的,該用的便用,該去青樓去青樓,咱們是軍鎮,不是和尚廟。以前也夠難爲你們的,咱們登州鎮兵丁和将領收入相差不多,将領所得實低于其他軍鎮,并非本官刻意要薄待軍将,軍官的待遇會提高,但不是從士兵那裏,最終說來,兵将能過好日子,咱們才能過好日子。”
陳新手指一指前方一處荒草中的村落廢墟,“你看看這四周的荒蕪,當年的遼東數百萬漢人,爲何不敵區區數萬建奴?當年遼東亦有無數有錢的缙紳和官員,如今又去了哪裏,便如你當年在天津受盡苦困之時,你可願去爲朝廷死戰送命?”
盧傳宗立即道:“不願,我最多去混些兵饷。”
“正是如此,無論軍将、士兵、屯戶,都是登州鎮的一員,合起來才叫做登州鎮。離開了他們,登州鎮便與尋常軍鎮無異,便如孔有德、李九成和耿仲明當年在登州,便是因爲沒有一個有力的組織,使得遼兵遼人處處受人欺辱,又有誰願去大淩河援遼?誰願爲你這個主将去打仗?傳宗你要記得,我們的每次勝利都是将士合力的結果,每個人的力量很渺小,離了登州鎮這個集體,便如魚兒離開水,打仗也就不會這麽利落了,若是咱們登鎮将官脫離登鎮,單獨一處爲将,在營内雖有權勢,但亦有上官臉色要看,錢糧處處受人所制,在外還受缙紳欺淩,而在咱們登州鎮中,自有各司分擔,主将隻管打仗的事,錢糧充足,軍将皆有尊嚴,如此才有今日的強軍,一旦放入普通軍鎮,兵無戰心,一個主将又如何能打得勝仗。相比起來,孰優孰劣便一眼可知。”
盧傳宗被陳新忽悠得臉色稍稍一紅,他知道陳新已有所指,但能跟他暗示出來,也比私下冷遇的好,當下躬身道:“屬下想明白了,日後當時時以此爲念,忠于陳大人,忠于登州鎮。”
陳新微笑點頭道:“除了忠誠,也要多思考戰術和戰略,如今人馬漸多,可見作戰的地域和規模也要擴大,本官同樣要不斷總結和學習,這次帶你來遼南,亦是讓你親身感受,回去後要總結出你自己的心得,關于大兵團作戰,關于部隊戰役機動。。。”
盧傳宗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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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新一邊趕路一邊滔滔不絕的時候,多爾衮已經到達渡口南邊兩裏,此時明軍列成了嚴整的軍陣,步兵和騎兵都坐在地上休息,剛才交戰時死去的後金兵屍體仍擺在原地,隻是衣甲和人頭都不見了。
多爾衮年輕的面孔上,卻看不到任何怒意,他雖然隻有二十歲,但見慣了戰場生死,别說敵人要拔衣服,就是後金軍自己,也時常要去拔戰友的衣甲,大淩河之戰時便出現多次,而且還是包衣去拔死掉甲兵的衣服,皇太極專門處罰了一批人,要各旗旗丁看管好自己的戶下人。
真正讓多爾衮動怒的,是他的白甲兵在剛才的前鋒戰中損失慘重,有三十多個白甲兵陣亡,他總共才兩百多的白甲兵,加上在身彌島的損失,他已經丢掉了六七十老巴牙喇,這對他的實力造成了嚴重損失,而眼前的形勢,還可能擴大這種損失。
海邊的兩千多明軍正在後面追趕,多爾衮如果不想落入包夾之中,便隻能盡快破陣或者繞過軍陣。現在看了明軍的部署,顯然都不容易,哨騎報告的是,東面還有一支步兵正在趕來。如果不抓緊時間,就會失去最後突圍的機會。
對面明軍左翼是步兵,擺出了前後各二共四個方陣,方陣兩側擺着兩門火炮,邊緣離河岸不遠,雖然有一段距離,但傻子也知道大軍不可能從那裏通過,明軍右翼則是一色的騎兵,多爾衮粗粗估算在六七百人,外側則是成片的丘陵地區,他們特意占據西側,便是爲了便于拉大側翼,阻止後金軍利用速度繞過軍陣。如果多爾衮還要強行繞過,行軍隊列随時可能遭遇處于内圈的明軍騎兵攻擊,後隊一旦被截斷,便是一場大敗。
北面官道空空如也,沒有一點援兵的蹤迹,多爾衮此時對莽古爾泰充滿怨恨,明軍光天白日來的,這麽廣闊的地域中一定會被很多哨騎看到,莽古爾泰不可能不知道消息,他現在是誠心要看小貝勒的笑話。
他同時也在埋怨自己,如果死守複州不出,效果可能更好,至少有城牆護衛,而且退路通暢。
狼狽逃回的巴牙喇氂額真就在多爾衮身邊,此時一臉的羞愧,按照他心中的預想,以白甲護軍(巴牙喇)爲箭頭,沒有沖不破的明軍軍陣,而且當時明軍騎兵還有些混亂,結果大出他意料,那些明軍死戰不退,特别是從側翼沖來的那隊火槍兵,在近距離射擊後上來沖殺,讓他此時仍然膽戰心驚。
梅勒額真也面帶憂色,他從未與這支登萊兵交手,但以前喀克笃禮的能力他是清楚的,連喀克笃禮都被這些兵抓了活的,至少說明對面是很強的人馬。
梅勒額真湊過來對多爾衮問道:“主子,咱們是打還是繞過去?”
多爾衮轉頭看看左邊的丘陵,那邊的山丘山蒿草人高枯樹林立,絕非通行的好地方,幾個可以通行的山口并不寬闊,敵前撤退原本是非常危險的行動,士兵的心中會非常惶恐,尤其是走在後隊的士兵随時擔心自己被包圍或抛棄,最容易發生動搖。雖然現在明軍未動,但一旦自己開始通過那些狹窄山口撤退,隊列勢必拉長甚至發生擁堵,到時明軍就可能追擊過來,無論尾追還是攔腰一擊,都很容易造成自己的崩潰,到時的損失就全是淨損失,連個響都聽不了,就如同後金軍追殺崩潰的明軍一樣。
北面依然沒有任何援軍,多爾衮咬咬牙,他隻能選擇一戰,而且是越快越好,此時後面追兵未到,若是拖到目視可及的時候,隻要士兵發現陷入重圍,便會變得不堪一擊。雖然多爾衮安排了一些馬兵拖住那股明軍,但他不認爲那點馬兵能有效騷擾多達兩千人的精良步兵,特别對方還有射程超過弓箭的火槍。
多爾衮當機立斷,一指梅勒額真,“你領馬兵往西側拉開,馬兵分左右翼,多橫着跑,分出小隊牽制明軍騎陣兩翼,不讓他們有對沖的機會,即便交戰亦要拖住他們,不得讓他們側擊我步軍。”
梅勒額真也聽過金州之戰的經過,正藍旗騎戰對沖被打得一塌糊塗,多爾衮這種分多股的遊鬥戰法可以拖延時間,又能避開敵人正面的威力。
梅勒額真轉頭看了一下西側,到丘陵區之前都有一片平地,但并不十分開闊,要施行遊鬥有不小的難度,不過他也明白此時是生死存亡的時刻,隻得應了一聲喳。
多爾衮便是想引開對方的騎兵,仍是想發揚步戰的優勢,實際上他還有一個選擇,便是集中所有騎馬的人直沖對方的騎陣,但明軍列陣的地方是丘陵最靠近河流處,可供包抄的地方幾乎沒有,而剛才巴牙喇氂額真的遭遇讓他有了一點擔憂,如果對方的步兵夠堅定,騎兵沒有任何優勢,就如同後金兵也敢于以步戰對明軍的騎兵一樣,甚至是對精良的葉赫騎兵也敢如此,他們的優勢仍在步戰之上。
他轉頭對着巴牙喇氂額真,“讓步甲下馬列陣,不管他們以前用什麽,這次前排全部用長矛,尼堪的步陣隻有一千人,擊潰他們,打通到複州的路。巴克山,你來領軍。”
巴克山在多爾衮陰狠的眼光注視下,隻能低頭領命,他和梅勒額真分頭組織人馬,通過甲喇額真、牛錄額真、封得撥什庫、領催的指揮體系,一級級調動人馬,上千的後金兵紛紛下馬,手執長槍的步甲兵依次來到前排,他們手中拿着的,是長度與明軍幾乎相當的一丈四尺長槍。
去年的身彌島之戰,是對後金軍事貴族信心的一次嚴重打擊,皇太極多次單獨召集當日參戰的人詢問,就武備方面,八旗旗主最爲關注快速小炮、不點火的火槍,最後便是超長的長矛,火炮和火槍都由皇太極在安排工匠試制,似乎頗有難度,而最好模仿的,便是這個長矛了。
多爾衮作爲身彌島損失最慘重的旗主,也在旗中多次詢問生還者,雖然八旗都在制作長矛,但最先大量運用的,便是多爾衮自己的十五個牛錄。
後金甲兵戰陣娴熟,方陣也不是高難的陣形,他們列成的方陣同樣十分整肅,馬兵分成幾股,其中兩股開始往西側移動,做出要包抄側翼的樣子,明軍的騎陣中響起一種奇怪的軍号,也分出一部開始往側翼外側移動。這種号聲也是讓多爾衮有些奇怪的,他記得各部都說登萊是按戚繼光兵書練兵,那幾本書上的号鼓多大七八種,這支明軍似乎卻隻有這種号和步鼓。
多爾衮沒時間繼續奇怪,他的戰術基本奏效,現在能否脫身就看步兵的對決,多爾衮手上的步兵比明軍稍多,但優勢十分微弱,更多還是要依靠士兵更強的戰力。
此時步甲列陣完畢,軍陣上刀槍林立,多爾衮一揮手,一聲海螺号後,大鼓響起,步兵們開始從容的前進。
明軍步兵那邊也是一聲軍号,坐在地上休息的士兵齊齊起立,密密麻麻的長矛豎起,幾乎遮擋了北面的背景,明軍又一聲軍号,步鼓聲一通急響,随即變成步點,四個方陣同時向前移動,如同一片片移動的長矛森林。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