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陵之間的官道上,劉民有憂心忡忡的看着各處荒蕪土地,深深覺得可惜,盡管現在登州鎮非常強大,但周圍的制肘仍在,讓他不能放開手腳,将登萊的資源全部利用起來。
他今日是從登州去平度,檢查當地屯堡建立的情況,隻帶了些保衛室的保镖随行。平度鄉間的械鬥一直持續,先期建立的屯堡已經立住了腳,各堡都成立了護屯民兵隊。莫懷文多次調動民兵參與新屯堡械鬥,占據的優勢越來越大,發現巨大的實力差距後,土民的抵抗正急劇減弱,登州鎮強勢經營平度的步驟變得順利。
大明亂世的景象越來越明顯,祖大壽斬殺何可綱并投降後逃回的事情終于被揭破,京師的科道禦史鬧翻了天,彈劾的奏章雪片般飛進皇宮,大部分都被留中了,也就是沒有任何處理意見。邱禾嘉這個爲虎作伥的人隻是被調任山永巡撫,崇祯再次傳召祖大壽入京,祖大壽依然以各種理由留在錦州,朝廷的命令對他隻是一紙空文。
而山陝流賊依然勢頭不減,盡管最張揚的王嘉胤、神一元兄弟都被斬殺,但後起之秀多如牛毛。
自洪承疇上任,便領兵四處征讨,他麾下臨洮總兵曹文诏、陝西總兵王承恩、艾萬年、甯夏總兵賀虎臣等都是猛将,曹文诏所部都是他從關甯帶出的本部兵,連鞑子也敢打,對付流寇基本以一當十,王承恩、艾萬年所領皆秦兵,同樣強悍敢戰,在邊軍中也算精銳。
留在陝西的流寇一朵雲、渾天猴、薛紅旗等,他們一路裹流民入夥,連續攻克安定、安塞、甘泉、保安縣、合水等城池,連兵備道都被他們殺了兩個,洪承疇統帥各部合圍進剿,連續斬殺黃友才、點燈子、不沾泥、渾天猴。
在這些人馬的合力圍剿下,陝西形勢有了極大改觀,剩下的較大流寇還有郝臨庵、可天飛、一座城、薛紅旗、一字王、獨行狼等人,洪承疇正在部署新一輪的追剿計劃,洪承疇已經在上任的一年中表現出很高的指揮才能,陝西流寇不容樂觀。
但流竄入山西的流寇卻迎來了大發展,王嘉胤死後,紫金梁成爲流寇中最有号召力的人物,他與其他各路流寇形成了一個以他爲首的聯盟,合稱三十六營,其中就有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老回回等最強的流寇在内。這個聯盟十分松散,各部基本還是各自爲戰,但也表明流寇開始趨向聯合。三十六營四處流竄,活動于山西中部和東南部,并有向河南發展的趨勢。這些人的破壞力絲毫不弱于建奴,所到之處如蝗蟲過境,極大的破壞着當地的社會和生産,開始真正成爲朝廷的心腹大患。
這些事情離登萊尚遠,山東境内除了幹旱外,各處都很太平,唯一就是青州附近山地中,多了不少股大小土匪,其中不少是被擊潰的孔部亂兵,他們也隻敢在青州府山地附近活動。
劉民有掏出汗巾擦了下臉,埋頭聽了一下坐騎的喘息聲,擡頭時前方出現一座石橋,橋頭飄着一面黑色三角旗幟,下面搭了個簡陋的涼棚。劉民有來過這邊幾次,對這個地标有些印象,便對後面的傻和尚道:“再趕幾裏路就有一處咱們的屯堡,可以在那處歇息一下。”
傻和尚有兩匹馬,以便輪流承受他的超常體重,他現在不屬軍籍,歸民事部管轄,烈日暴曬之下油珠直冒,所以他也不講什麽形象了,袒胸露懷的用一把蒲扇使勁扇着風,聽了劉民有的話連忙點頭。
很快到了橋頭,旗下幾人都站起來,爲首是一個帶着倭刀的明軍,他大搖大擺走過來,看到後面還有幾輛馬車,下巴一揚問道:“拉的啥貨?把馬車打開給老子看看,按價計稅。”
劉民有知道這兵是耿仲明中營的,涼棚裏面還坐着兩個工商司的人,正等着收稅。劉民有暗自搖頭,如此收稅法也是迫于無奈,不得不把耿仲明訂在前面,實際還是用他曾叛亂的資質吓唬地方,稅卡這副形象搞得像收買路錢一般。
傻和尚懶洋洋一揮手,後面馬車上豎起一面一丈二尺的參将旗,上面寫着“登州鎮正兵營贊畫參将劉”,旁邊還有一個小的飛虎标志。那個标營兵不識字,不過飛虎是認得的,一看旗幟尺寸連忙堆起笑臉,“原來是登州鎮的大人路過,要不要坐下歇歇喝口水?”
其他幾人也一起過來拜見,一個工商司的人認出了劉民有,連連口稱劉大人。
劉民有跳下馬到了涼棚中,坐下開始翻桌上的賬冊,叫過兩個工商司的人過來問道:“你們在此設了多久的稅卡?”
爲首那人回道:“才剛設半月,這處卡子主要收萊州和招遠過來的商貨,也查驗登州過來的商貨,三十稅一,至今隻收了七百兩多點。”
劉民有翻了一會賬冊,看不出什麽問題,又在涼棚裏面轉了一圈,角落裏面放着一個籮筐,裏面放着些牌子,劉民有抓了一面起來看,正面寫着“招遠卡三百八号”,背面寫着登州城内一個地址。
劉民有知道那個地址是牙行行會,這個行會如今控制在工商司手中,憑借交稅牌子可在牙行行會換得買賣貨物的資格,耿仲明腦袋靈活,在天津稍稍一看就想出這個法子,用牙行的殼來遮掩是誰在收商稅。
一如陳新的管理機構一般,都是偷偷摸摸,劉民有的民事部至今也隻能挂個民事幕府的牌子,裏面各人對外身份都是贊畫和幕客。幕府是自戰國就開始出現的機構,最先爲辟屬制,一級級往下任命。到了明代就改爲任命制,所有官員都由朝廷任命。但明代的公務員編制太少,到一定級别的官員都要自己招募幕客,俞大猷、戚繼光等人都曾招募幕客,以參随或贊畫名義參與治軍,便如宋聞賢最初便跟随登撫李嵩。這些人在朝廷沒有任何官職,隻是受雇于私人。
劉民有問道:“他們到了登州是否還要交稅?”
“領了牌子的,就不用交稅。便如青州府和濟南府過來的,若持有平度稅卡的牌子,此處亦不交稅。”
劉民有盯着他問道:“那他要是私藏着牌子不還,下次又用這牌子蒙混又怎辦?”
“到登州城外的時候還有卡子,由牙行回收牌子,換一枚買賣牌子,交易時另收牙稅,若沒有那牌子,各牙行不得準其售賣。”
劉民有聽他業務還算熟練,也不再繼續問下去,準備繼續趕路時,卻見傻和尚等人已牽了馬在河邊吃草喝水,隻得又停下坐下歇息。
方才那标營兵殷勤的從木桶裏面打來一碗水,劉民有微微點頭謝過,喝了一口十分清洌,一碗下肚後,似乎把暑氣都趕走了。
他随口對那兵丁問道:“如今路上客商可多?”
那兵丁得大官下問,趕緊答道:“青州東邊各縣來的還多,濟南那邊少些,說是青州鬧土匪,路上時常有貨被劫,所以濟南府的客商多半往北,再走海路去登州。小人也是聽過路客商說的,不知準不準。”
劉民有笑道:“怕是準的,你們守在這裏,一是收些稅,二來也是保那些客商平安,萬一有客商遇山賊,你們亦可相救。”
那兵丁躬身讨好道:“仗着陳大人虎威,這周圍早沒土匪了,至少小人來這些日子,沒有客商說招遠有匪。青州府那邊多,據說好些還是遼東口音,說不得便是孔有德那厮的敗兵逃去的,這些老兄弟幹那些山東兵當是可以的。”
劉民有忍住笑,耿仲明還不是一樣是亂兵,隻是見機得快而已。
那兵又說道:“前些日子也有些老兄弟過去,都是被陳大人在登州抓住的,就在前面屯堡外邊住着,還有一隊文登。。。登州鎮兵。說是有大人準他們戴罪立功,幹好了還能分地,有他們在附近,這裏是請土匪來也不會來的。”
“哦。”劉民有一聽便知是那隊俘虜,想到此處往西邊看去,那裏群山連綿,正是招遠北部的羅山山脈,招遠金礦的八成就在這個斷裂帶上。那隊俘虜就是特别調動來這個地方,準備奪取招遠各處金礦的。目前主理此事的是軍方,徐元華在協助。
想到這裏他急于想知道進度,再坐不住,站起來催促傻和尚等人上路,傻和尚等人連忙拖馬回到路面,劉民有匆匆上馬,與一隊客商擦肩而過,隻聽那一名客商大聲怒道:“萊州衙門收兩次,衡王府又收一次,這剛過十裏,怎麽你們登州牙行又要收。”
隻聽那幾個标營兵唰一聲抽出倭刀,領頭那個用刀拍着桌子吼道:“萊州交得,衡王府交得,你以爲我們登州吃閑飯的!?”
那客商一聽是遼東口音,頓時焉了下去,怔怔的不說話,那工商司的人此時平和的道:“此處收了後面路上就不收了,咱們登州不會像萊州那麽幹,而且你在登州若遇青皮勒索,拿此牌子給他們看,無人敢動,咱們收了稅,是要保你平安的,哪像萊州和衡王府。。。”
劉民有歎口氣打馬疾行,衡王府去年運氣不錯,去年冬季的時候商路斷絕,衡王府的人都撤回青州去了,躲過了李九成的清洗,今年一開春又來了,今年好一點的是,登州鎮的稅他們不敢收多了,每次過都隻是意思一下,不過看着終歸是不順眼。
一行很快到了幾裏外的屯堡,這裏地勢平坦,屯堡便坐落在河邊,沿河修起了水車和龍尾車,一些小孩正在龍尾車上嘻嘻哈哈哈的踩水。河道兩邊的地都是熟田,不用說肯定有過一番争奪。
劉民有一路跟屯戶打聽,不久便找到了此處的中軍,登州鎮在此立了一個營盤,周圍挖了深壕,壕溝後面是土壘,土壘頂上是一排大木做的營牆。隔一段便有木質望台,整個軍營顯得刁鬥森嚴。
遞上腰牌登記後,劉民有進入營區,見到了匆匆出迎的劉破軍,劉破軍尚未赴旅順,此次是受命來指揮行動,統管此次有關聯的營伍。
劉民有對這個本家印象不錯,兩人互相敬禮後,劉民有直接便問道:“金礦的事進行如何了?”
“還沒辦。”
劉民有驚訝道:“爲何還拖着,一月便是上萬的銀子,可是兵不夠?”
“調的戰兵第一營一個司,加上那一千多俘虜,足夠把那些人殺光了,不過,外務司那邊傳來的消息,讓屬下暫緩動手。說是萊州缙紳裏面有兩家,一家姓鄭的,是戶部尚書畢自嚴的同年,另一家是畢大人的親友,說畢大人專門派人來請陳大人關照。”
“畢自嚴?”劉民有草草回憶一下,這位戶部尚書管财政的,他親弟弟是畢自肅,官至遼東巡撫,于崇祯元年被甯遠亂兵挾持,最後不堪受辱而自殺,袁崇煥趕去後,也隻能處理了十來個脅從了事,可以說是關甯軍以武抗文的一大受害者。
以崇祯朝的财政情況,畢自嚴這個财政部長肯定也做得很艱難,不過這幾年經過它左右騰挪,似乎還勉強能撐得住大局。
“好像是太子太保,這事怕難辦些。”劉民有搖搖頭,如今分的遼饷多了,也總要顧着朝廷裏面各種大員,否則可能影響遼饷分派。萊州府城沒有被亂兵攻破,裏面各類親戚還不知有多少。
“那,咱們又得看看情形了。”劉民有一想着那些黃金就不甘心。
劉破軍低聲道:“外務司正在與那兩家聯絡,若是條件不苛刻,或許讓一些出來。”
兩人正說着,營門那邊馬蹄聲響,片刻後有人進門急急過來,劉民有轉頭看去,卻是宋聞賢。
“劉大人好!”宋聞賢匆匆見過劉民有,然後便對劉破軍道:“可以動手了,姓鄭那家一并逮拿。”
劉民有連忙拉住宋聞賢,“宋司長,這事如此辦能行麽?畢大人可管着戶部,咱們的兵饷都要從他那處過。”
宋聞賢抹抹額頭上的汗才道:“另外那家談好了,但鄭家開的條件太多,不但自己要留一片礦,連他雜七雜八的親友同窗都要分一塊,那如果關照得過來。畢自嚴是尚書不假,不過咱們有溫大人和曹老公關照,也不怕他,就算是他的頂頭上司,也是向着咱們的。”
劉民有問道:“他頂頭上司是不是内閣?”
“非也,,是戶工總理張彜憲,此人是個太監,位居尚書之上,是皇上設來專管戶部、工部的,陳大人上次入京專程去拜訪過他,此人貪财,手段又多,如今工部的盔甲、器械,邊軍軍饷都得他同意才能發,咱們下了大本錢,今年沒準還有不少盔甲能拿到。有他在,畢大人扣不住咱們的銀子,動手便是。”
劉破軍點點頭,“明日動手。”RS